這是一處殘破不堪的宅院。
如果,還能稱之為“宅院”的話。
院牆隻有半人高,是用混了秸稈的黃泥和零星幾片磚瓦頭砌成的。雖依稀仍可見當初砌牆之人的用心,但牆體還是在日曬雨淋中碎落滑脫了不少。
外院的門框低矮,兩塊門板像是秋末樹梢掛著的枯葉,歪歪斜斜,搖搖欲墜。院內有一口水井,台麵用木板特意加高,卻又被拆開了一小塊。井旁放著一個木桶,桶內隻盛了小半桶水。
眼前的房屋算是此間唯一還算看得過去的了,卻也是窗欞殘破,像是許久沒住過人的樣子。牆角處生了些雜草,好在院子馬馬虎虎,還算乾淨。
三人看著眼前這些,停在了院門口。
走在前麵的小孩兒似乎早料到會是如此,垂著頭來到宿尤麵前,低聲說:“把妹妹給我吧。”
這三人衣裳乾淨又氣派,一看就不是該來他們這種地方的。
宿尤看看他,又看看院子:“……你們,住這兒?”
他終於明白先前的怪異在何處了。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少年,抱著個衣裳整潔的女娃娃,說是自己妹妹,此為一。
本以為這小孩兒無家可歸,如今卻將他們領到了家中,這院子雖然破爛,卻好歹是有的,此為二。
“……嗯。”小孩兒聲如蚊呐。
“送進屋裡吧。”息衍卻沒管他,當前一步走進院子。
宿尤與巳湮也相繼進門,剩下小孩兒驚愕地看著他們,慌亂無措的樣子。
……
屋內的環境相比屋外稍好一些,但也隻是一些。房間打掃得倒還算乾淨,可這種乾淨隻在低處,稍高一些的地方,譬如櫥櫃上、梁木上,甚至門框上,還都蒙著厚厚的灰。
“我,我先去煎藥,你們……”小孩兒跟著進門,吞吞吐吐道。
“你會煎藥嗎?”巳湮看了一圈,轉頭問他。
“我,方才醫館的夥計教我了……”
“會生火嗎?”
“會,隻是……有些慢。”
“能打水嗎?”
“我……”
巳湮聲調始終平淡,並不咄咄逼人,小孩兒卻被問得一聲低過一聲。
終了,她歎了口氣:“先回客棧吧,請客棧夥計代為煎藥。還有大夫開的食療方子,你一人也無法準備妥當。”
小孩兒明白她說的沒錯,隻好沉默著不再說話。
宿尤進屋後一直未把那女娃娃放下,見此情形便看向息衍,見他點了下頭,才抬步出去。路過小孩兒時,還喚了聲:“走吧,彆磨蹭了,你妹妹還等著吃藥呢!”
口吻輕快如常。
***
幾人調頭回到客棧,又是一番折騰。待那小男孩兒輕手輕腳安頓好妹妹,一群人消停下來,又是夜幕時分。
奔波了整日,宿尤乾脆喊夥計將飯食一並送到房中,幾人也就在此將就著一起用了。
小孩兒從昨日到此時,也是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如今見到這滿桌子飯菜,剛坐下時還有些拘謹,沒過一會兒便狼吞虎咽起來。
巳湮看了他一眼,提醒:“慢些吃,你脾胃虛弱,不宜如此暴飲暴食。”
他動作一頓,下意識放下筷子:“我錯了。”
這反應倒讓巳湮有些莫名:“不必與我道歉。”
“……嗯。”
雖這般應聲,但他還是收斂了起來,學著三人慢條斯理地小口細嚼。
巳湮見此也不再說話,常人細枝末節的情緒她一貫不太懂,便也習慣了不糾結。
一頓飯就此沉默,旁邊的兩人一直不動聲色,暗中卻各有心思。
***
飯後,宿尤重新活泛起來,拉著小男孩兒閒談:“哎小孩,你家大人呢,為何隻有你與妹妹在?”
“我,我爹娘和她爹娘,都去做工了……”想起父母,小孩兒驀然低落了幾分。
“做工?做什麼工?”
看那院子,像是有挺長日子沒回來了吧。
而隨即他又反應過來:“不對,你說‘你爹娘’和‘她爹娘’,你們不是親兄妹啊?”
小孩兒搖搖頭:“我叫樓存,她叫樓善,善善是隔壁樓叔樓嬸家的妹妹。”
“那你們爹娘呢,去哪做工這麼久不回來?丟下倆這麼點大的小孩。”
……
在宿尤的追問下,這個叫樓存的小孩兒終於一點點道出了自己的來曆。
原來,樓存一家與樓善一家本是鄰裡,雖居於琢州城的窮困陋巷,卻時常相互幫扶,感情甚是親厚。
兩年前,樓存八歲時,隔壁樓嬸生了個閨女,便是樓善。
樓善白嫩可愛,樓存十分喜愛這個妹妹,常常寸步不離、親手照料。大人們都說,巷子裡混不吝的小皮猴也有了在意的人,還開玩笑說,等倆孩子長大了要把樓善嫁給樓存做娘子。
平日裡大人出工做活一去一整天,更是經常將小樓善托給樓存照料。
一年前,兩家人迎來了一件“喜事”,而兩個孩子的苦難卻也從那時開始了。
“爹娘和樓叔樓嬸找到了去山上采玉的活,說工錢很多,平日裡搶都搶不到,”樓存吸著鼻子回憶那天,“爹還說,若能拾著邊角料,就帶回來給我和妹妹做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