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消散,木屋還是那個衰敗的木屋,周遭仍隻剩一片藤枝枯蔓。
“唉……”
過了半晌,宿尤長歎一口氣。
“這龍妖來此時便已是注定的將死之局,而藤妖卻才剛剛降生,千百年的相守在近萬年的妖生中何其短暫,她卻為了一個承諾將餘生都耗在上麵。”
“庸人自擾。”
許久的沉默後,息衍卻麵無表情說了一句:“她明知不必守這毫無意義的承諾,卻甘願將自己困在此處萬年,何其狹隘。”
這紫藤林,看似是為了守護那塊莫名其妙的石頭,實則卻是她為自己圈畫的牢籠。
龍妖塗遙死前並無意讓她死守此地,她卻甘願畫地為牢,虛度自己的萬年光陰。
客棧的狐妖如此,這黎芳洲的藤妖亦如此。
對於這般犧牲,他並不覺得唏噓可憐,隻覺怒其不爭!
“你不該如此說。”
巳湮卻在此時突然開口。
這還是她頭一回如此直白地否認息衍的話。
兩人齊齊看向她。
“每個生靈都有其視若珍寶的東西,若因為這些東西走入歧途、損傷他人,那才是狹隘可悲,但若沒有,便不該被他人輕視。”
“你可以不認同她的選擇,但也應尊重,而非唾棄。”
“咚”的一聲,息衍隻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擊在了他的心口。
藤林上空驟然吹起一陣風,將夜幕下縈繞不散的沉悶霧氣席卷一空。
刹那之間,撥雲見月。
他的心海神識,也陡然迎來從未有過的澄淨與透徹。
……
他看著巳湮,幽深的眸中翻騰洶湧,最終又漸漸歸於平靜。
“多謝指點。”他緩緩說道。
巳湮被他看得心頭一動,下意識便移開了視線。
“稱不上什麼指點……”
一旁宿尤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偏頭眼珠一轉,不知想到了什麼。
***
“哢啪——”
旁邊突然傳來一聲樹枝斷裂的脆響,三人頓時回神,向聲音來處看去。
那被宿尤放在藤枝旁的白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醒來,此時正看著手下被按斷的一小節藤枝出神,再抬起頭時,眼中竟有著淡淡的哀傷。
“原來如此……”
少年輕輕吐出幾個字,想來也是將水鏡中的種種看在了眼中。
“喂,小子!”宿尤下意識擋在前麵,防備他再次出手,“你還要打嗎?”
少年抓著盤結的藤枝努力站起,整個人相比之前顯出難以忽視的失魂落魄。
他搖搖頭:“不打了……”
少年頹喪地走到木屋前的台階上坐下,沉靜了許久才又抬頭看向三人,語氣中已沒了先前的滿滿敵意。
“你們是誰,為何來此?”
宿尤戒備地看了他半晌,不明白他這是在搞什麼名堂。見他果真沒有再戰的跡象後才遲疑地上前兩步。
“我們從冥界來,受藤妖之托,來此為她了卻遺願。”
“冥界,我聽她說過……”
“但了卻遺願?她的遺願有我,為何還要你們來了卻……”
“她不放心我嗎?”
少年聲音很低,宿尤沒太聽清,想要上前再問問,但又見他心緒顯然不佳,一時有些無措地看向息衍。
“你是何人?”息衍踱出幾步,問他,“此地設有禁製,不準任何妖族靠近,為何你絲毫不受影響?”
“我?”
少年苦笑一聲:“我與她,大概就和她與那龍妖塗遙差不多吧……”
“?!”
這個答案倒著實出乎三人的意料。
息衍看著幾步外的少年,目光掠過他腰間掛著的那串紅心紫藤玉墜。
“藤妖死前,你在她身邊?”
少年點點頭。
“可否將你與她的過往,以及她臨終時的情形,講與我們?”
他的眼神幽深,如同屋後那片葬著青龍遺骸的深潭,平靜中藏著深邃的凜然。
少年看著這眼神,慢慢陷入思量。
***
“我叫白珩,在紫藤林有五百年了,如你們所見,我是一隻四眼鷺妖。”
他抬手扯下額間的紫帶,露出被遮住的另一雙眼,眼神怔怔地看著手中的紫帶出神,似是透過它看到了從前。
“……其實最初,我並不在這裡。”
“我生於一個湖邊,那裡是何處,我已不大記得了,隻記得有許多與我一樣的白鷺……”
“某一日,不知發生了什麼,我的爹娘出去覓食後再沒回來。而後,我便被一隻老白鷺收養,但沒過多久,它也死了……”
少年想起曾經那段記憶,嘴角扯出淒涼的笑。
“沒了庇佑,我才明白要活下來有多難,每日為了搶口吃的,被其他鷺鳥撕咬得遍體鱗傷,渴了隻能躲在角落裡飲幾口臟水……”
“直到一天,我捕到了一條大魚,我以為自己終於能飽餐一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