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的笑變得癡狂,隨即又瞬間冰冷,眼中透出恨意。
“可它們又圍上來了……它們撕我的羽翼、拽我的魚,仿佛要像分食那條魚一樣將我也分食了!”
“可我偏不鬆口!死也不鬆!!”
“我身體裡好像突然出現無儘的力氣,我從他們當中衝出來,誰要攔我我就直接撞上去,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要離開那!就這樣,一直飛!一直飛……”
“再睜眼的時候,我便到這裡了,這夢一樣美的紫藤林。還有,她。”
白珩臉上泛起笑意,眼裡卻閃著淚光。
“我頭一回見到修成人形的妖。她那麼好看,好看到,我無法用言語去描繪。”
“她就那樣看著我,看著羽翼殘破、遍體鱗傷、狼狽不堪的我……”
“她待我極好,養我長大,教我修煉,還給我取了名字,黎芳洲有她在,沒有妖再敢欺負我……”
白珩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可是,她怎麼能這麼快就走了呢……”
“她是妖界的妖神,卻從不在黎芳洲以外現身,甚至紫藤林也很少出去,她隻愛坐在那塊大石頭旁出神。不過我也挺喜歡那片湖的,索性就在湖邊陪她……”
“我以為她是喜靜,卻原來,她是在思念那個人,思念了近萬年……”
白珩早已把頭埋在臂彎裡,宿尤不知,他是不是哭了。
待心緒稍緩,他才又繼續道:“她走的那日,還在掛心這石頭以後怎麼辦,我不明白這破石頭到底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既然她放心不下,我就替她守。”
“她能守一生一世,我也能守一生一世!”
……
***
白珩的故事講完,黎芳洲早已是深夜。
明月高懸在夜空中,隻有寥寥幾顆星仍在月光下固執地閃著自己的光。
死寂的紫藤林沒有一丁點聲音,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荒蕪。
“那現下呢?知道了藤妖和青龍的那段往事,你還要繼續守在這嗎?”
寂靜無聲中,巳湮的聲音悠悠響起,和著頭頂那清冽的月光,涼與柔相交各半。
白珩聽到這話卻是毫不猶豫:“守!”
少年拳頭緊握。
“不管是因為什麼,她答應的事、許下的承諾,她沒做完的我便接著她繼續做!”
“即便是再白白耗費你的一生?”
“反正我這條命,就是她給的。”
巳湮看著這個信誓旦旦的果決少年。
這幾日,她對妖族的壽命算是有了個大略的認知,五百歲的年紀在人族算得上是老祖宗了,在妖界卻還隻是青蔥之年。
她尊重藤妖阿簇孤守萬年的選擇,但麵對眼前這個正要做出同樣選擇的小妖,巳湮還是想試一下。
她看向息衍:“靈願箋應當尚未化解吧?”
“並未。”
巳湮又對白珩道:“那便看看再做決定吧!我想,她真正的遺願,或許並不是這石頭。”
息衍明白她的意思,再次喚出靈願箋。
而這一次,箋上的紫藤徑直朝白珩飛了過去。
……
“白珩。”
半空中,淡紫色的身影逐漸浮現,白珩猛地瞪大了眼,朝那朦朧的身影快走幾步。
“阿簇!”
阿簇的身影漸漸清晰,煙紫色的眼眸看著少年,輕言軟語。
“白珩,你還小,莫要像我一樣守在這裡,荒廢此生。”
聲音在紫藤林中蕩開,枯萎的枝蔓似是感應到了什麼,微微顫動起來。
息衍見此,默歎了口氣。
白珩愣住了、迷茫了,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可是……我不在這兒,還能在哪?”
“天地浩瀚,歲律無涯,妖族修行求壽不易,抱執守拙,困守一隅,著實浪費了。”阿簇的聲音空靈悠遠,“那巨石隻是我的因果,並非你的。”
“可我也能把它當成我的!”
白珩急忙打斷她的話,下一刻卻又突然小心翼翼:“……不是嗎?”
阿簇幽幽歎氣。
“小白,生的意義,應當自己去尋找,塗遙被他自己套上了守護這石頭的枷鎖,我受他所托也陷於執念,虛度一生……可你的一生才剛剛開始,無需重蹈我們的覆轍。”
藤蔓感應到主人的氣息,像是重新被賦予了生機,雖仍舊枯萎,卻升騰起點點紫光。
而少年仍固執地抿著唇,頭一回不願聽她的話。
一時間,木屋前重又陷入死寂。
“……罷了。”阿簇歎道,“你若執意繼承我的夙願,便替我出去走走吧。”
“這漫漫一生,到終了之時恍然回首,我才發覺,相比無人再守的石頭,我更遺憾的,是未能見見這天地廣袤……萬年光陰,何等可惜。”
……
月亮仍掛在天上,而那抹淡紫色的身影早已融在了月色裡,再無跡可尋。
木屋前,少年撕心裂肺的哭聲響起,在綿延的枯藤中久久回蕩。
突兀,又渺小。
三人看著哭得縮成一團的白珩,默契地沒有上前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