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遭湧來的災民像是突然爆發了最後的力量,爭前恐後地撲上來想扒住馬車,卻終究在疾馳的速度下跌作一團,隻能瞪著那駕看起來就舒服極了的馬車,越走越遠……
馬車一路飛馳了老遠,終於在一條林間小道上緩緩停下。
車內一片安靜……
許久之後,宿尤歎了口氣,遲疑著出聲:“咱們,還進城嗎?”
息衍看向巳湮。
“你說呢?”
巳湮神情仍有些不悅,語氣卻已恢複如常:“為何問我?”
“因為你與朝堂的關係。”他說,“你是否有心插手此事,或是置之不理?”
巳湮看著他,沒有應聲。她竟不知,自己何時露出了馬腳?
深吸一口氣,她道:“今夜先進城吧,明日給我一日時間,後日繼續啟程。”
息衍點點頭,示意宿尤讓馬車直接進城。
避開災民集聚的幾個城門口,光禿禿的城牆前,隻見馬車徐徐,越走越近,直至穿牆而入,杳無蹤跡。
……
第二日,巳湮一早便不見了蹤影,直至午後快申時才回到客棧。
而在她回來後不久,緊閉的城門終於打開,一輛輛運糧車和數幾位大夫魚貫而出。
緊接著,城外傳來災民感恩熱鬨的歡呼聲。
城內被關了數日、心中滿是不忍的鬆州百姓,也都鬆了口氣。
多日來積攢在頭頂的陰霾終於散去……
***
在這樣的皆大歡喜中,一輛馬車從鬆州東城門出,在一片曠野中向著南方緩緩而去。
“鬆州府衙之所以閉城不開,其實是怕大災生大疫,進而霍亂鬆州百姓。”
馬車內,巳湮將自己得來的消息說給二人聽。
“而將衛州縣令囚禁,則是怕他們去其他州府求助,暴露後會有損他們的官聲。”
“一麵是為了護住全城百姓的善心,一麵是為了保全自己仕途的貪心,權衡之下,他們選擇放棄對城外災民的惻隱之心?”宿尤問。
巳湮頷首:“我向他們保證城外災民中無疫病流行,朝廷也不會追究他們先前閉城不救之責,令他們開倉放糧。若仍不放心,可將災民集中安置在城外,並差大夫診查一段時日再行定奪。”
“原來如此!”宿尤茅塞頓開,隨之又補了句:“他們果真聽你的話呀……”
巳湮笑笑,並未解釋。
“但是,你調度鬆州救助其他災民也就罷了,對於前夜城外意圖圍攻我們的那幫災民,為何還幫他們?”
“?”
巳湮聽到這話,頗有些錯愕地看著他。
“原來,你竟這般小心眼!”
“不是!”宿尤連忙否認,“我才不小心眼!”
“我隻是好奇,對這些災民,你尚可不分老幼善惡,一視同仁地施以援手,可為何先前在原州,看到被那個逆子當街毆打致死的老人,你卻又能無動於衷?”
“菩薩心腸,與鐵石心腸,究竟哪個是你,為何如此矛盾?”
“菩薩心腸算不上,鐵石心腸也當不起,隻是這兩種卻也皆是我。”巳湮淡淡笑著答他。
宿尤不解。
“我且問你,那老人被毆打致死,施暴者是何人?”巳湮問他。
“他兒子呀。”
“他兒子由何人養育教導?”
“……他自己。”宿尤心中似是隱隱明白過來。
果然,巳湮接著又說:“世人皆知,子不教,父之過。你們冥界既掌生死輪回,應當比我更加明白,人之初性本純。”
宿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人生來便如一抔清水,這水日後長成何等模樣,取自盛它的容器是何形狀。是純淨赤誠還是汙濁不堪,也皆看其父母言傳身教、所處環境、所受教導往這抔水中加了什麼。”她說,“所謂因果,不正在於此。”
“那日我們隻看到逆子毆打老父,然當日的一切,早已由那其父母親手種下了因。”
作為裁決部少部主,品察人性善惡世事因果,也是宿尤一直苦修的功課。
故而,他時常留心觀察和思考世事人情。
而今,聽了巳湮一番話,他連忙又問:“那這一次呢?為何那些人種了惡因,你卻仍要救助他們?”
“人界有句話,叫做‘倉廩實而知禮節’。”
“嗯?何意?”
“意思是說,”息衍在旁聽了許久,此時也終於開口,“災禍當前,求生尚且不易,更遑論堅守禮義。故而,不應僅憑大災前為的小惡,便將一人定為惡人。”
巳湮頷首。
“阿尤,你日後要執掌裁決部,善惡評判還需多方考量,莫要偏頗了。”
宿尤緩緩點頭:“……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