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瞬，眼前炫光一片，息衍又倒頭昏了過去……
***
數日後，息台之上。
一道素衣身影孑然獨立，俯視著腳下翻湧流逝的不歸川，愣愣出神。
息衍緩緩抬手，看著掌心中的指環，回想起方才醒來時秦久犀的話：“巳湮說，她若不能回來，讓我把這個給你。”
當日，明明是自己看她不得不放棄尋找身世之謎，怕她失落沮喪，才將臂環變為這枚指環，好給她做個念想。
沒想到今日，這指環卻成了她留給自己的念想……
從去歲初春相逢，到如今，不過一年有餘，原來卻已足夠將一個人刻入心魂。
他本以為，兩人還有無數個明日，本以為，他們會在蓬生碧中一直相伴下去，或是她回天機宮，自己時常去尋她，或她來尋自己。兩人可以在溪邊垂釣，在小樓前的樹下品茶，在靈湖的浮橋上漫步……
他想過無數種未來，卻唯獨未曾想到，一切會這般戛然而止……
“敢問公子，因何發笑？”
苦笑剛到唇邊，忽聽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女聲，他回身望去，竟是那日人界樨州古刹中，她於雨後曦光中問自己。
刹那間，種種過往倒回眼前……
琢玉山洞中，自己說：“既如此，我們三人同行一段如何？”
她說：“可以。”
洞天福地內，她說：“這雷電之力我也不是非要不可，除煞斬邪也不過隨手為之，本就不費什麼事。”
原州夜幕下的餛飩攤上，她說：“若說‘冷情’，我反倒覺得你此言，更顯冷情。”
妖界無窮水上，她說:“人的一生大多會遇到一些事情，是比生死更重要，足以讓其付出一切去堅持和守護的。”
紫藤林中，她說：“你可以不認同她的選擇，但也應尊重，而非唾棄。”
龍巢湖上，她說：“若有一日當真需要我使出全力，恐怕便是大難臨頭了，你們不會想看到。”
螺碧城中，她說：“有時候，及時行樂未嘗不可，若生生錯過，豈不更加遺憾？”
雲京城除夕燈會上，她說：“我記在心裡了！”
蓬生碧內，她說：“答案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對我而言，這世間有了更重要的。”
她還說：“好。”
……
息衍早已支撐不住，半跪在地，手中指環小心握起，低垂的頭下雙眼無力地閉著，就這樣在這般鈍刀慢磨的回憶中，汲取著仍屬於她的一絲氣息。
這時，一點紫光突然跳到他的手背上。息衍抬起頭來，竟見無數星星點點的藍紫色碎光從不歸川中徐徐升起，仿佛漫天星河傾倒飛舞，鋪天蓋地。
這些微光似是識得他的氣息，竟相繼來到他麵前，隨後一點一點，彙成一團。
最後又凝成了一枚，靈願箋。
與以往所見的靈願箋皆不相同，藍紫色的箋麵猶如實質，五彩流光勾勒邊緣，一枚灑金雷電圖紋一閃而現。
——“為何您要給我一枚空白的靈願箋？”
——“這枚空白箋，將會是日後某個人死後留給你的。”
息衍抬手去碰，靈願箋卻驀然消失在他的掌心，而下一瞬，藍紫色的灑金雷電圖紋又在他手腕內側重新浮現。
他看著那枚雷電紋，指尖輕輕拂過，一滴水落在上麵，又從手腕劃過，墜入不歸川……
***
蓬生碧內，紫暨樹之下，宿尤與息衍相對而坐。
數月前的息台之劫，隨著巳湮引來的三道天雷一夕消弭。五界稍作休整，便複舊如初。
除了蓬生碧……
“我還擔心，你會變回以前那清冷寡言的樣子。”宿尤看著麵前的新任冥主，輕聲道。
息衍唇角淺淺勾起：“放心，與她同行一路，我獲益匪淺。如今的我，亦是因她而來，又怎會不珍惜。”
“你能這般想，我也能放心些了……”他看向息衍手腕內側的雷電紋，又問，“靈願箋，真的不看嗎？”
戴著指環的手拂過那枚圖紋，息衍搖搖頭：“不必了，她要說的我都知道。”
宿尤：“也好。”
“解塵宮主傳話來，主上的神魂已放入昆侖聖池中將養，因其中吞噬的煞氣也已被巳湮一並滌淨，故而隻需將烈火焚燒所受的傷醫好即可，不會太費功夫。”
“待養好之後，再放入冥極境中，不需多久，便能重生了。”
“那就好。”
“你此番去天機宮，將明先生，如何？”宿尤小心翼翼地又問。
“……三聲驚雷起時，他已有所預料，故而，還好。”
宿尤點點頭：“還有……”
“怎麼？”
“我娘令各界冥使找了許久，但巳湮的亡魂……”
“並未找到嗎？”
宿尤點頭。
“不必找了，”他下意識摩挲著無名指上的那枚指環，“找不到的……”
而且，他總覺得，她並沒有死，他們還會再見的。
***
數百年光陰眨眼而過。
九霄之外，歸墟之中，恢弘浩蕩的雲海漩渦間，閃電一道接一道地不斷劈下，密集如雨，怒如群龍。
終於，片刻的沉寂之後，一道撕天裂地的巨雷直直劈在歸墟中央那名紫色天衣的女子身上。
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眼眸中儘是淩厲與漠然，額間一枚紫金閃電的印記淩然浮現。而在她身後，巨大的功德輪“隆”地一聲霍地張開，撲麵而來的神威令人望而生畏。
她抬眼望去，前方雲頭間遠遠立著四人，三男一女，亦皆是厚重功德加身，神芒灼目，聖光照耀九天。
其中那名身著金色天衣，額間一枚曜日印記熠熠生輝的女子見她看過來，粲然開口，神音浩蕩。
“雷電列缺，重歸神位。”
***
月上宮內，息衍遊走在浩瀚林立的書架間，漫無目的地翻查著一冊冊書卷卷軸。
突然，他手中一頓，映入眼簾的，正是當年他從人界琢玉山中帶回的那塊石頭上，所刻的重荒卦象。
而就在此時，印記最後的空白處竟又緩緩浮現出一句話。
“歸墟化形，五神齊聚，天地劫起，重荒在即。”
——《昔有神明》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