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鄴城(8)(2 / 2)

“他是個很好的人,不要那麼說他了!”小翠趴在桌子上落淚,“是我有了不該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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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的故事和鄴城荷花橋後住著的人的故事大同小異,或者和荷花橋前住著的人故事也沒太多不同,隻不過荷花橋前住著的人,他們通常有繼續向前生活的能力,而住在荷花橋後的人,在那時想要繼續向前就比較困難。

大家都是普通人,能苟活下來已是不易,小翠也原本應該隨著她死去的爹娘死在十四年前那個飄雪的夜裡,卻在黎明後發出一聲哭鳴,被路過的許家軍發現,把她從咽氣了不知道多久的娘親懷中抱出。

那夜鄴城死去的人不計其數,英將軍把失去兒女的老人和年幼無力的孩童安置在荷花橋後,並給予荷花橋後的人家更多的幫助。

失去兒女的老人和失去父母的孤兒一拍即合,帶著小翠的溫奶奶對她很好,兩人就像親祖孫一樣,在吃穿不缺中,小翠長大到三歲,會走路也會說基本的話,過起白天離開溫奶奶去學堂學習,晚上幫著奶奶收拾碗筷的日子。

等完成基本的識字和算數後,小翠直接向學堂提交申請到奶奶的花店裡繼續學習。那天是小翠第一次跟著奶奶出荷花橋。奶奶在前頭領著毛驢,小翠坐在載滿花的小車後麵晃蕩著兩條細弱的腿,看著熟悉的荷花橋和青磚瓦房一點點被毛驢車甩在後頭

毛驢慢慢悠悠地向前,車上的花一盆盆減少,買奶奶花的人通常穿得都很好看,還有就是一些穿著白衣的年輕男子。小翠聽從奶奶的叮囑細心地記住買花的人的模樣。

等到一扇華堂赤朱的大門,奶奶走到旁側,敲了許久的側門才有人開門,門後人一身短打,不超過四十歲的模樣,看來人是奶奶,眼底閃過一絲不屑,小翠開始緊張起來。

奶奶把花盆一盆盆搬到門前,那個年富力強的人卻翹著雙臂無動於衷,小翠跳下車板,試著問奶奶最輕的那幾盆要不要搬到門口。

奶奶擦去額頭上的汗,搖頭說笑著說不用。讓小翠坐回到車上,彆亂跑。

那個大叔看到車上還有小翠,反而笑著問奶奶:“這是你的小孫女?”

那個大叔笑容古怪,小翠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立馬叫道:“奶奶當然是我奶奶!”

“哈哈哈!”大叔看奶奶把花搬完了,特地再點數一遍,從胸口摸出一個錢袋子交到奶奶手上。

毛驢車繼續慢慢悠悠地向前,這次奶奶也坐上車板,擦著汗緩勁,一個穿著綢衣的小公子突然從門後跑出指著奶奶,說道:“大孤獨!”

看到小翠指著喊地更興奮:“快看!竟然還有小孤獨!”

小公子被追來的奶娘抱了回去,消失在那扇華堂赤朱的大門後。

“奶奶,為什麼要叫我們大孤獨,小孤獨?”

“小翠,奶奶和你說過你不是奶奶的親孫女吧。”

“可是荷花橋後,大家不都是一樣的嗎?”

“可是荷花橋前,我們是不一樣的。”

“鰥指失去妻子的男人,寡指死了丈夫的婦女。孤指幼而無父無母,獨指老而無子。所以那小公子叫我們大孤獨小孤獨,是叫錯了的。應該叫我們老孤小獨。”

看著眸光慈祥卻眼泛淚花的奶奶,小翠似懂非懂點頭。心裡難受,忍不住無聲流淚,可是小翠覺得奶奶雖然沒哭,但是卻比她還要難受。

小翠握住奶奶的手,哭聲安慰道:“奶奶,我們和他們是一樣的。”

溫奶奶抱住小翠,同樣是哭聲道:“對!一樣的!小翠彆哭!等會奶奶給你買糖!”

小翠想抬頭看奶奶是不是也和她一樣哭了,可奶奶的懷抱溫暖有力,小翠乾脆把頭埋進奶奶懷裡。

等奶奶把她放開的時候,奶奶的淚花不見了,隻是眼睛紅紅的。

奶奶按照約定給她買糖,小翠回答了奶奶的提問後,還給小翠晚飯加了個雞腿。

等來年,花店來了好幾隻比小翠小一歲的小豆丁。

小豆丁們坐在車板上,眼底儘是好奇和喜悅,小翠跟著奶奶走在前頭,目光平靜,隻是和溫奶奶說到有趣的事情後,兩人的眼底又充滿亮光。

一年後,毛驢變成了騾子。兩年後溫奶奶安壽,年終七十七。小翠給奶奶摔火盤,這次她懂了。她給奶奶守靈,燒紙錢,說她們的感情和荷花橋前的人們是一樣的。

有的豆丁出去荷花橋前謀生,有的豆丁離開花店去了其他花店,有的豆丁去了其他店門打工,有的豆丁甚至離城去投奔英將軍和劉部將,還有的選擇和小翠一樣,留在這間花店。

每個人的選擇不同,小翠像過家家酒般,決定了她當大老板,比她小一歲的小紅當二老板,比她小兩歲的小萍當三老板。

是的,荷花橋後雖然都是老人和小孩,但人數基本有增無減。荷花橋尾總會在某個清晨多了個草席卷著的老人或者小孩。可是她卻從未覺得荷花橋後的生活孤獨,生活在荷花橋後的人們反而比荷花橋前的人們更融洽,更能體會到彼此的不易。

每個住在荷花橋後的人,都知道英將軍和劉部將。劉部將偶爾會來到荷花橋後逛逛,和孩子們玩耍。在小翠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她就不會湊到劉部將跟前,雖然大家都被教導要感激英將軍和劉部將,而且小翠也確實感激他們,但她不喜歡頭發胡子邋碴的男人。

“小姑娘,你頭頂的花很好看,一定是牽掛你的人希望你接下來的生活能過得開心。”

這次劉部將身後帶來不少缺胳膊少腿或者有疤或者哪裡被開了個洞的男人,那些男人們被帶到更後麵,把荒土開墾出大片農田,劉部將也不走了,變成了他們鄴城的守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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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姐,或許在你看來這很普通,可這就是我的故事。”

徐嫿在興城聽過許多故事,但對於這類故事,她還是說不出一句平常。

“不。小翠,你果然是個好姑娘。你並不哀憐自己的身世,反而積極地生活。”徐嫿把小翠摟入懷中,安撫輕拍。

“真奇怪。”小翠接過徐嫿遞來的手帕擦去眼淚,“明明我和小姐相識不過兩天,明明我是派來照顧小姐的,竟然趴在小姐肩頭上哭,真丟臉。”

“這可能就是一見如故吧。主要也是因為小翠是個可人疼的好姑娘。”徐嫿真誠地安慰著。

在興城時,去茶樓青樓聽過許多故事,也聽過許多上門和她說故事的人,不少人總能說著說著就哭了,不僅因為故事情真意切,可能也是因為她是一個好的傾聽者吧。

“我覺得是因為小姐是個好人。”

“如果小翠不介意的話,就叫我嫿兒吧。或者叫我小嫿也行。”

小翠立馬搖頭道:“不行!怎麼能這樣稱呼小姐呢?”

“小翠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仙女般的玉人兒溫婉而笑,輕聲細語,鼻翼間傳來陣陣不知名的好聞的香氣。小翠迷迷糊糊地呐道:“小嫿。”

然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徐嫿吃得不多,倒沒什麼感覺,可小翠卻睡了過去。而且她明明已經和後廚說過吃不了這麼多,可這桌卻是劉守將給她準備的,還特地把天星叫去慶功宴。

已經不能視若無睹了,徐嫿抱不動小翠,把被子蓋在小翠背上。徐嫿稍作偽裝,闖進正在舉辦慶功宴的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