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 四穀正(2 / 2)

但他無比清楚地知道一件事:嗎/啡具有鎮痛的作用,卻也能讓人沉迷不能自拔——回憶自己的英雄時光也有相似的作用了。

雖然確實讓自己暫時感到無比快樂,但之後……卻是什麼?隻能有著更多的空虛與無聊等待他去填滿——但除了這個,他又能乾什麼呢?

這個可憐人早就陷入絕望之中了,他每天滿腦子的想法都是如何讓自己早點死去,他也對此做好了思想準備:什麼東西都收拾了,遺書也早就寫好了。他可沒有兄弟姐妹,隻有一雙父母。他的父母是如此愛他,用儘了所有的愛從泥土中教育出來了一個出人頭地的“上等人”。他對此多麼感激啊!於是他的遺書第一行第一句話就是:“謝謝與對不起,最愛我和我最愛的爸爸媽媽”。

但他完全不想讓鄉下的父母知道自己的事情。“等我死了吧,”他這麼想到,“讓爸媽看見我這樣子,他們難道不會傷心嗎?”

話是這麼的冠冕堂皇了,他也清楚自己的膽小鬼心態:自己這幅模樣千萬彆讓自己的親人家屬或是熟人看見,他們該多麼傷心(嫌棄),多麼難過(厭棄)啊!

他又對那一束僅存的射進來的陽光充滿興趣了。

人無聊了可是什麼都乾得出來。看著手指甲發一上午呆雖然看上去十分奢侈,但卻又是很多人都有過的經曆。要這樣說的話,他這麼晚才開始對那束陽光充滿興趣與好奇也是他堅強意誌力的體現了。

他是不敢把厚重的簾子完完全全地拉開的,即使這束陽光微弱的不像樣。他跪伏著觀察身體,慢慢的向下傾,姿勢變成趴在臟乎乎的地板上了。但他也毫不在意灰襯衫上沾染的油汙,眼睛又緩緩地變大了,還微張著嘴,嘗試著想發出聲音,卻不能。隻是虔誠地注視著那一束微弱的光。

四穀正不想燃起對外界的希望,可是他天生容易被外界也順進來的一點點新鮮事物所吸引。這一束陽光雖然弱小,畢竟是掙進了那厚重簾子的一點縫隙,狡猾的鑽進來,挑逗著此間唯一主人的興趣。但這樣活潑而又光明的存在,也照亮了房子裡的一道地方。滿目的灰塵折射著陽光,照耀著小塊的區域。

可這反而顯得有些恐怖了。

四穀正蜷縮在地上,保持著男人做起來有些怪異的姿勢,整個胃部受到了擠壓。他感受到了痛苦,於是就把兩條腿放開,手撐著床,整張臉擱在太陽底下了,他的近視的眼好像也被太陽刺痛了。他茫然的呼喊著,可是眼睛仍然不加躲閃,明明是個膽小鬼,明明沒有很大的勇氣,仍然恐懼地盯著那一束簡直要把他燒出一個洞來的弱小陽光——竟然充滿了向往。

他又何嘗不想出去走走看呢?滿地的野草和鮮花等待著他呢!他多想作為一個真正的人,好好的體驗海邊金黃血紅的晚霞和柔軟細密的沙灘,還有日光照耀下海水反射出的剔透的光。可他隻能虛弱地看著那一束透到窗子裡的,細的可憐的陽光——這當然照不亮他!於是他隻能在床上躺著,然而黑暗與無助漸漸吞噬了他。

不僅僅是本就虛弱的身體,更是精神——他引以為傲的思想也漸漸地散儘了,死神早就與他招手,禿鷲也等在他的身邊等著啄食他的即將腐爛的身體了。但是呢?他還是想去富士山去看看初升的紅日或北海道的海——可悲的可憐人啊!這難道也能算是一種奢望嗎?

他那津輕鄉下的父母到底知道了兒子重病即將死去,兩個可憐的老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比函館更遠的地方,卻為了自己同樣可憐的孩子,乘著火車,不斷地向南!向南!奔向那繁榮的城市。

當夫妻二人推開他的門時,他們驚呆了:那擠入上等人圈子的體麵人兒子,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未發覺他們的到來。等他們走上前,想撫摸兒子的已潰爛的臉時,四穀正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先嘟囔了一句,“彆碰我!”然後又艱難地嘗試睜眼。他看到了他無比思念的父母,可想到不堪的自己,又把眼閉上。像是堵著耳朵偷鐘的笨蛋,不想麵對他們。

可夫妻二人已決意照顧他們的兒子了。這個病是恐怖的,但那又如何呢?無論如何,麵對不就好了嗎?問題就是要被解決的。

樸實的農民懷揣的同樣樸素的思想。沒有歧視,沒有抱怨。

他終於又被這拳拳的愛意感動了。

於是他用輕柔的語調慢慢呼喚著:“媽媽,請您過來,好嗎?”這個可憐人的母親就坐在他床位,手裡還剝著他想吃的蜜桔,用著悲哀的眼神看著他。他卻受不了了似的,偏過頭看著沐浴著陽光的另一個高壯的男人,“爸爸,請您也過來吧!”他父親也依言走了過來。他的心裡竟冒出絲絲的快/慰了:如果他死去了,父母一定會抱著他的屍體痛哭流涕吧?然後尋一口棺材把他放進去!或是把他燃成一粒粒的骨灰裝進盒子裡,放在神龕上,與神明們一起被供奉著。被期盼著早日成佛。

想到這兒,他像個淘氣的孩子犯錯時一樣吃吃地笑了起來。

他終於死了,死在爸媽的懷裡。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對他來說也是個特彆好的結局——他是沐浴著愛離開人間,然後搭上去三途川的火車的。

可是,可憐又可愛的梅子小姐,還有幾個人能記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