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厭姓梁的,又惡姓齊的……
如今天下,姓梁的和姓齊的……
寒晳失笑。
她難免要問:“為什麼呢?”
她還想問的更細致些,厭的可是南義的梁?惡的又是否中陽的齊?
但是不能問,真要問了,未免有輕視之意。
她會問那麼一句,是因為她是真的好奇,但她其實也知道,眼前人未必肯答。
果然,被問的人笑著道:“這裡頭的仇怨,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講清楚的,你要問我,我隻能講,我如今這個年紀,又總是在路上,難免遇著一些人或事,使我心裡帶恨,我又是個狹窄心胸,記住了就不肯忘,這才到到如今地步。”
寒晳笑問:“濯英姊心胸狹窄?”
鐘浴點頭以作應答。
寒晳笑出聲來。
鐘浴也笑,“怎麼,你不信?”
寒晳道:“比起濯英姊方才的那番話,我還是更信我的心。”
鐘浴又躺回去,曼聲道:“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這樣覺著,倘若我恨你……”
哪怕隻是假設,寒晳也是不願意的,如此美好的情誼……她不想就此再說下去。
“今日天光很好,正是良辰,濯英姊與我同到園林去吧。”
“好得很。”鐘浴翻身而起,笑道:“我要到那座橋上去。”
橋,正是鐘浴走過的那座木橋。
寒晳陪她回到橋上。
精巧的一座拱橋,寧靜的兩個人。
鐘浴閉目倚在橋上,頭和頸都往後仰。
和煦的日光,溫柔的風,潺湲的水。
鐘浴忽然開口:“我忽然很想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回去了。”
寒晳道:“過往我在真陵,離開家到那裡去……”她輕歎:“隻有這裡才是我的家……”
她又問:“濯英姊的家是在哪裡呢?”
“雲林。”鐘浴道:“我住山裡,山又挨著江,我常到崖上去……”
“雲林……是澄江?”
“澄江的支流。”
“真好……澄江的水,我還沒有見過。”
“是很大的水,碧綠色,潦原浸天,人在船上,前是水,後也是水,左是水,右也是水,如果有霧,簡直不再是人間,逼得人流眼淚……”
寒晳聽得入神。
鐘浴卻不再講。
寒晳道:“我真羨慕濯英姊……我這一生,隻是在宅院,這樣壯闊的景……”
鐘浴笑了一下,“你羨慕我……也的確是好的……可是一生天南海北,四處地漂泊……我真的想過停留,可是不能夠……”
“為什麼呢?”
“因為人活著,總要有個理由,我還不想死,所以就得一直找……直到再找到一個可以使我活下去的理由。”
寒晳忽然之間,心裡難過起來。
她看身側的人。
孤寂到冷漠。
幾乎成為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寒晳的眼裡有了淚水,她低聲喊:“濯英姊……”
鐘浴說:“這就是我的命。”
她款款笑起來,懊惱道:“很喪氣,是不是?我們不要講了……過去的事,我一直不愛講,但心裡終究有著怨,所以總是忘不掉,不時就會想起……我們講一些叫人開心的事,畢竟是這樣的好時光……”
她真心實意地笑起來了,“姓梁的和姓齊的,清微你屬意哪一個?”
寒晳不由得苦笑。
“我並不想瞞濯英姊……我其實再不想嫁了……”
“良人……哪個女子沒有想過呢?我原以為張郎是……可是他對我做了些什麼呢?有時候我真的恨他!我並沒有做錯過什麼,但是他還是同我講,‘我們就此分手吧’,如此而已……有始無終……他使我覺得……一切都不牢固……那種感覺太可怕了,所以我是逃回家來的……我再不要陷入那等淒涼的境地……”
“那就不嫁。”
鐘浴很爽快。
寒晳還是苦笑,她朝著鐘浴搖頭。
“我不能夠……我的父母……我不能使他們失望。”
鐘浴笑起來,問:“他們為什麼會失望?”
“我自小他們便以我為傲……”
“鐘浴點頭,笑著道:“對,所以你還要做世人眼裡最完美的人……”她頓了下,強調:“女人。”
“一個完美的女人,高貴的出身,姣好的容貌,優越的教養,有了這些,嫁到另一個顯赫的門第,有超卓的丈夫,再有孩子,孩子也要很好,女孩要教養得像你,要是男孩,得像他的父親,你的孩子,同你和你的兄弟,你的父母,沒有什麼兩樣。”
鐘浴看著寒晳微笑,“一個女人完美的一生,不是嗎?”
“是這樣。”
寒晳點頭回應,笑得無奈。
鐘浴又問:“如果不這樣,會如何?會死麼?”
“不會,但我不會再是父母引以為傲的女兒。”
“成為你父母的女兒,比成為清微你自己,更重要,對嗎?”
寒晳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她說:“是。”
“他們對我很好……他們沒有虧欠我,我不能對不住他們。”
“那有沒有問過你的父母呢?他們知道你不想再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