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六) “我是小姐的……(1 / 2)

晚膳時,樓家幾人圍著玉桌坐下,樓家幾人對於阿羽的寵愛自不必說,小小的瓷碗裡已經堆起了一座矮丘。

阿羽吃的太飽,在千辰宮中散步,走著走著便到了伶舟月的住處。

彼時,太陽落入西山,宮中點起了玲瓏琉璃燈籠,阿羽望見,燈籠之下,立著少年頎長挺拔的身影。

阿羽走過去,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對於師父成為家奴這件事,阿羽很難將它拋諸腦後。

伶舟月轉過身來:“何事?”

他的腳下是被拉長的影子,顯得有些孤獨。

阿羽望見他肩上有一道傷口,麵露擔憂:“這是怎麼了?”

“修繕涼亭時不慎被鉚釘劃傷,無事。”伶舟月好似終於想起肩上有道傷口似的,用指腹抹了抹,傷口登時變淺了不少,又微微傾身,幾乎是在阿羽的耳邊呢喃,“快要入夜了,小姐還不回房嗎?”

阿羽感覺到他冰涼的吐息,像是毒蛇幽幽吐信,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我這就去。”

轉了身走出幾步,又回眸望他,恰恰對上伶舟月的視線。

他一直在注視著她的背影。

阿羽耳尖有些熱:“你為何不回屋歇息?”

“夜裡我身上的妖力會引來妖魔,在身上的妖力被剔除之前,我都不會在千宸宮過夜了。”

阿羽抿唇,伶舟月見她佇立在原處不動,眼睫蝴蝶翅膀般顫了顫,嗓音微啞:“小姐可是要我相送?”

阿羽莫名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忙搖頭:“不必了。”又想到什麼似的,“你還是跟我來吧。”

伶舟月跟在阿羽身後,也不逾越,倒真像是家奴。

不過一個容貌玲瓏可愛,像是粉雕玉琢而出的瓷娃娃;一個五官淩厲,軒然霞舉,既有冷冽不可觸碰之感,又有少年的清秀之意——兩人看上去若一道蔚然風景,煞是養眼。

阿羽進入房中,伶舟月在外站著,不多久,阿羽從房中走出,手中拿著兩塊貝殼,合在一起便是一隻貝。

“這是可以傳音和傳畫的貝殼,是從無刹海底被衝刷上來的,若是有事,你就用這個聯係我。”

阿羽的眸中倒映著屋簷下燈籠的亮光,亮閃閃的。

若是想要見她,伶舟月放個神識出來便好了,況且就算有事,他也不會找她。

到底是接過了貝殼,輕聲道:“小姐有心了。”

阿羽聽他一口一個“小姐”的喚著,竟然有幾分慍怒,她秀眉微蹙:“你不要叫我小姐。”

伶舟月卻是無甚不自在,望著那個被燈籠照得半邊臉瑩亮的人,靜靜開口:“可我是小姐的奴。”

“奴”之一字,用以形容他,本應是刺耳且荒謬無比的,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那麼的自然。

阿羽心中除了惱怒,惱怒他自甘為奴,還生出幾分詭異的欣喜。

當她在無比掛心、擔憂來自父母、兄長的寵愛會不會從此消弭之時,有人為了她的心底那點不可言說的情愫,要留在千辰宮,自願成為她的奴隸。

阿羽很快將這屬於陰暗角落的欣喜壓下去,轉而一想,按照伶舟月現在的處境,喚她為“小姐”好像也合乎情理,他還不曾進入扶蘇山受到方長老的教導呢。

便將手背在身後:“你走吧。”

不再言語,伶舟月轉身就走,一邊放出了神識。

他看見,天邊的斜月拋落月輝,照在流朱的宮殿上,宮殿頂部金色的樓氏鳳凰徽印泛出淡淡的光。

而鳳凰徽印之下的貴女,今日穿了身灼烈的紅裙,耀如春華,清眸流盼。

隻是望過來,他便看不見燈籠亮眼的光了。

真是隻耀眼的小鳳凰。

伶舟月收回了神識,捏緊了手中那塊貝殼。

走到千辰宮的大門時,侍衛見他眉宇間陰鬱散去,似乎心情不錯,因著押送他回到宸州這段路上,他沒給過他們好臉色,便存心刁難:“站著,你要做什麼?”

語氣囂張跋扈,又道:“一介家奴,妄圖擅自離開千辰宮,也不通報,是要反了不成?”

伶舟月緩緩收好了貝殼,方清朗的眸色又淩厲起來,忽而有一陣冷風刮過來,繞著侍衛的脖子,一圈又一圈,侍衛覺得古怪,撓撓脖子,手背上卻又多了幾條細小的劃痕,方得知是伶舟月的術法,抽出腰間佩劍,厲聲道:“這裡是千辰宮,豈容得你放肆!”

“要我留在此處,你是對樓家存了禍心麼?”

侍衛這才想起他會引來妖魔,手中的佩劍卻並不放下,因對他被灌入妖力得來的修為感到又嫉妒又不齒,啐罵道:“你這妖魔生的雜種,用的都是些妖法,小姐將你救出來,真是瞎了眼了,要是……”

話為說完,卻瞪圓了眼,捏著自己的脖子支支吾吾,滿臉漲得通紅。

那一瞬間,伶舟月眼中一片陰鷙幾乎化不開,戾氣驟的從他身上湧出,烏雲短暫地遮蔽了空中弦月,伶舟月籠在陰影裡,宛若地獄的殺神。

手掌在虛空中成爪,指節用力得泛白,一點點收緊。

侍衛的臉色也從紅逐漸變成了紫。

侍衛哪裡想得到,為了滿足自己內心可笑的虛榮、為了尋找自我滿足的幾句話,竟然觸及到了伶舟月的逆鱗!

“雜種?你還不如雜種。”他啞聲輕笑,冷冷的一聲,宛若惡鬼伸出的爪牙,侍衛慌亂搖頭,神色驚恐,妄圖保下自己的命,可伶舟月卻是繼續收縮著掌心,“還有,小姐也是你能辱沒的?”

就在侍衛要窒息而死時,伶舟月猛地一鬆手,侍衛撲通跪倒在地,大口喘息咳嗽。

而伶舟月眼中的陰鷙散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哪怕隻是虛空施術,也用塊布拭了拭,冷冷淡淡地走出了千辰宮,烏雲溜走,月亮的清輝落在他身後,仿若方才什麼也沒有發生。

侍衛望著他的背影,驚駭不定。

伶舟月尋了間客棧,要了最偏僻的一間屋子,大門“砰”的在他身後合上,聲如悶雷,幾乎要從門框裡震落出來。

而後在床榻上坐下,闔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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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又下起雨,夏日的夜晚是潮熱的,阿羽聽著嘩啦啦的雨聲,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想起落日下的種種,心緒竟然如浮萍一般搖搖擺擺,心口微燙,便索性坐了起來,掏出那塊貝殼,敲擊三長兩短,貝殼上皸裂的紋路亮起來。

“伶舟月。”

阿羽候了半晌,那邊卻是靜悄悄的。

隻能聽見雨聲。

她不甘心,又喚:“伶舟月、伶舟月……你聽得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