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 暮鐘見微雨,春山送北風。……(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4831 字 1個月前

巴州天漏,四時有雨。

暮色漸合時,落雨更急,路上行人披蓑戴笠借簷下燈籠的微光匆匆歸家,長街商鋪也開始閉門關窗。城門正要落鎖時,一匹瘦馬載著兩個人遠遠奔來。

剛才還在打哈欠的年輕男守衛來了精神:“哎!下馬走過來!”他剛招呼了這麼一聲,腦袋就挨了打。“你眼睛是乾出氣的窟窿?沒看出來那是張大夫?”老守衛罵了一句,將城門打開,向馬上的人躬身笑道:“勞累張大夫出城。”

這黑馬瘦得肋骨分明,卻能穩穩載動兩個人。那姓張的大夫一拉韁繩,馬就聽話地放慢了速度。

張大夫本名張鬆梅,看著四十有餘,麵容溫和,天生嘴角帶笑,鼻梁上架著一對琉璃圓鏡,用細長銀鏈係在前襟。她身後那人卻是男守衛從沒見過的生麵孔。

這少年神色清冷,一身利落的墨黑短打勁裝,拘謹地環著張鬆梅的腰。馬一放慢速度,她的手就收了回來,隻捏著自己的衣角。

張鬆梅和老守衛寒暄兩句,輕抖韁繩,二人一馬進了巴州城。

城門這邊,年輕男守衛腦袋上又挨了一下。

“以後腦袋彆那麼木,留心著點!那些下雨不戴鬥笠不打傘的,要麼是傻子,要麼是仙人。”老守衛羨慕地直咋舌,“日曬不著,雨淋不到,會法術可真好啊。”

……

張鬆梅住在紅榆街,一棟二層白牆黑瓦樓,後院有一方小池塘。樓下是店,樓上是家。

店名也奇怪,門上頂著一塊紅木牌子,用黑漆寫了“梅社”二字,任誰都猜不出這家店賣的什麼,還好門邊還有兩句作補:尋人尋物,探真探奇。

二人進了門,黑馬自己遛遛達達繞進後院。

鋪麵很大,正對門擺著一張胡桃木的大櫃台,櫃台後是三架頂梁的大書櫃,櫃台前麵放著幾張柳木圈椅,墊了粗織的毛線軟墊;剩下的大半空間都被芳草香花占據:幾盆綠蘿放在書櫃高處的木格裡,枝條快要垂到地麵,茉莉掉了幾朵花在小茶案上,翠菊、文竹、吊蘭和三角梅擠在一起,大都是因為暮雨搬進來避難的。

“路途顛簸,累著了吧。”張鬆梅關懷道。

徐珂搖搖頭表示自己無事。她被巽宗的人用飛舟安安穩穩護送到巴南,又被張鬆梅騎馬接進城,怎麼想也是馭馬跑了個來回的張鬆梅更辛苦。

“後院的傳送陣法失靈,剛巧負責這個的小李回家探親了,不然我們能回來的更早些。”張鬆梅的笑容裡帶著些許歉意,“今日就早些休息吧。你的房間在樓上,我帶你看看。”

二人踩著咯吱作響的木頭樓梯走上來。

“東邊這間是你的。”門上貼心地掛了一枚“徐”字木牌,房間被收拾得很乾淨,六尺的大床上鋪了素荷緞的被褥,籠著春湖綠的紗簾,另有一個飄著檀木香的高腳衣櫃;格柵窗下是一套筆墨紙硯齊備的桌椅,桌旁是一盆翠得滴水的長葉墨蘭。

“還喜歡嗎?”張鬆梅問。

徐珂點點頭:“多謝張前輩。”

張鬆梅笑:“叫張姨就好。”

兩個人往外走,站在一扇掛著“江”字的門前。“這邊住著江晏,當年我們一起來的巴州。你們年紀相差不多,應當處得來。”張鬆梅抬手一指:“那邊是露台,遙遙能看到遠處的青屏山。江晏很喜歡待在這裡。”

“她今天不在社裡?”徐珂問。

張鬆梅無奈地笑:“這兩天沒什麼大事,就給她放了個假,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不管她,我們去後麵看看。”說著就調轉腳步往樓梯口走去。

後院自成一方小天地。那匹馬也在,它正想方設法避開月季的尖刺咬到那朵柔嫩的花,看見她二人也不驚慌,噴個響鼻,甩甩尾巴就走了。

那邊清池碧水,金鯉翠山,塘邊長廊聯通前店與後屋,張鬆梅的居室、藥廬和浴房都在這邊,角上有一間小茶室。

“一路過來受了不少風塵,去浴房洗洗吧。”張鬆梅笑眯眯地說,“你既已吃過晚飯,我不能為你‘接風’,就隻能‘洗塵’了。”

麵對這樣一個處處周到的前輩,徐珂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徐家的長輩老而彌尊,不會自貶身份和小輩這樣隨意交談;八麵玲瓏的老仆倒不在少數,但總是習慣垂首避開主人家的視線。

徐珂僵著身子接受了對她來說過於新鮮的一切,包括衣角上繡了一環白玉佩的雀梅色寢衣和湯泉裡漂著的茉莉花瓣——家裡自然是嚴令禁止這樣輕浮驕奢的行徑。而泡進去的那一刻,被溫熱湯水擁住的愜意安穩和將宗族束縛拋之腦後的叛逆快感,徹底壓過了初來乍到的束手束腳。

縱使徐珂有意多留一段時間,身體習慣仍是讓她在一盞茶的時間後就穿好寢衣走出浴房。

張鬆梅邀她在茶室小坐。

室中一座黃銅小爐在煎茶,熱氣開始氤氳。茶室的門敞開著,竹簾半卷,簾外是紅蓮夜雨,清風從池上吹來,地火輕搖。

“我和你講講梅社的事情吧,”為免煙火熏烤,張鬆梅摘了她的琉璃鏡,一邊擦拭白瓷杯一邊慢條斯理地講著,“算上我自己,在梅社做事的有四人,但住在這裡的隻有我和江晏。現在你來了,以後梅社會熱鬨很多。”

“她們都是不難相處的人,而且,巽宗的規矩你也知道——”張鬆梅抬眼微笑,卻對上了徐珂未加掩飾的茫然神色。

張鬆梅倒有些詫異:“原來你不是巽宗的人?”

徐珂耳根微熱,抿了抿嘴唇:“我前去拜訪巽宗的海真人,真人說我不必再修習學業,就讓我來了巴州。”

張鬆梅忽而猜出了她的身份。隻三句話,幾處遮攔,雲山霧繞,此間隱情還不知有多少。她心中暗歎一口氣。好你個海山清,當時隻說是找了一個刀修填補巴州的空缺,誰料想身上背了這麼大的麻煩。

“你是新生代武道第一的濟州徐珂?我還當是同名同姓,若你不是巽宗的人,那就對上了。”張鬆梅神情自然,撫掌一笑,“外人都不曾得見這少年英雌真容,今天我倒是有此幸運。”

徐珂神色如常,隻是臉更紅了些,心道英雌這說法倒也新奇。

小爐嘶嘶作響,張鬆梅提起茶壺為徐珂斟了一盞:“你又與我宗的海真人有舊,真是一段妙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