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跋扈,禍殃及身(八) 漉我新熟酒……(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3945 字 1個月前

王雅知道姬首朱並非人類。從前她被種種煩怨攪得心神不寧、難以安寢時,她的姬阿娘就會變成一隻紅色大鳥載著她飛上天空,來到這一處遠塵出世的小白樓。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王雅被這個醜陋家庭激起的愱恨怨憤之心也會逐漸平靜。

可現在,她隻覺得鳥雀聒噪鬨人。

“你們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王雅向樓下的不速之客寒聲問道。江晏的眼睛太鋒利,她不敢相信這樣一個人在找到她二人的住所之後會毫無準備、一身輕鬆地來叩門。求藥又是什麼意思?

“真的是來求藥的,”江晏抬頭叉腰作出生氣的模樣,“徐珂!讓她看看!”

馬背上的徐珂十分配合地坐起來,睜開無神的眼睛向王雅聲音傳來的方向揮了揮手。

王雅一驚:“她是傻了嗎?”

“是被你娘的毒霧噴瞎了!”江晏低頭裝作傷心拭淚的樣子,“我們隻是接了份委托掙個糊口的飯錢而已,卻遭她這樣的毒手……現下這毒又隻有她能解,不然我們還能怎麼樣呢?”

王雅怔了一下,因為就算事情鬨成了這個地步,她第一個想到的“娘”還是齊如錦。她晃晃腦袋把那個女人趕出去,忽聽得身後有響動,轉頭看向床上的姬阿娘。

王雅和江晏的一番短暫交鋒吵醒了淺眠的姬首朱,她掙紮坐起,咬著牙挪動傷腿走到窗前,瞪著鋒銳紅瞳向樓外二人道:“我造惡業,我受因果,不要把雅雅牽扯進來,她年紀尚小,若因你二人的胡言亂語受了官差的刑,我必十倍還給你們!”

聽到這句話,江晏將臉上的誇張作態收個乾淨,閉著眼深深吸進一口氣。她從來都不喜歡這樣的狀況,激烈的情感伴著血液衝進腦袋,卡住邏輯運作的齒輪,隻剩一顆盲目癡人心,鼓動著唇舌說些無益於溝通交談的謬言。

現下便是如此,姑獲鳥找到了她要保護的幼崽,慈母心暴起,對她和徐珂這樣的外人始終保持警惕與戒備。

“王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我心知肚明。梅社不是官府,對緝拿凶手的事沒興趣。今天我隻要一樣東西。”江晏麵無表情地將白瓷瓶高高舉起,“這是張大夫特製的金瘡藥,每月隻向外售出十瓶,黑市上已經炒到了二十金。我用這瓶藥換你的一滴眼淚,治她的眼睛。”

江晏用力將藥瓶拋上高樓,姬首朱尚在猶豫,王雅卻嚇得一把接住。

“要是擔心我動了手腳,你們大可以抓隻活物試一試。”

“可以一試。”王雅低聲勸道,“總之我們是不吃虧的。”

姬首朱麵上流露出一絲悵惘,搖了搖頭,“對不住,這藥換不了。若你們心中有氣,我願以自己的眼睛相抵。”

“阿娘!”“為什麼換不了?”兩個聲音同時道。

姬首朱直言道:“你知道姑獲鳥的來曆嗎?”

“我知道。”江晏點點頭,突然“嘶”了一聲。“讓我們進去坐下說行嗎?”她揉捏著自己的後頸,“頭抬得太久了,好痛。”

……

《行川尋妖記》有言:“懷孕不產而死者,棄屍於野,化姑獲鳥,取人子養之,以為己子。喜以血點其衣為誌,即取小兒也。”

“生前就為未出世的孩兒流儘了鮮血,哭乾了眼淚,早就沒什麼淚可以做藥了。”姬首朱攬著王雅靠在涼榻上,麵上幾分蕭索。女孩替她抹了金瘡藥,幾息之間,那條足有二尺長的刀傷便不再滲血,合攏成一道粉色的疤痕,隻是先前虧損的氣血還要慢慢養回來。

姬首朱不願在兩位生客麵前揭自己的舊瘡疤,隻含糊講了講姑獲鳥無淚的緣由,但這也足以讓小樓陷入沉默。

徐珂抿著嘴不說話。幼時她和同齡的姐妹兄弟一起入徐氏族學聽講,聽年長的男老師講天下妖邪。妖既是邪,邪既是妖,是人類之外的異族,是搶奪人世天資靈寶的匪徒。

言及姑獲,男師更是斥其為災咎,此鳥產婦所化,陰慝為妖,蓋因己不守婦道而難於生產,罪連腹中嬰孩,一屍兩命。此鳥純雌無雄,七八月夜飛,害人尤毒。《周禮》庭氏“以救日之弓,救月之矢,射夭鳥”,即此也。

如今親身經曆姑獲鳥之“禍”,徐珂心中對那位男講師生出許多不愉。若是那番老男人的胡言亂語被江晏所知,她定會擊案大罵,再將此男的嘴縫個嚴實。

對於月事經血,對於孕育生產,男人們總是會對這些自己不曾經曆也不會經曆的事大加揣測並奉為真理,因無有而愱恨,而毀謗,而貶斥,將永流之血貶為災禍,將創生之能斥為罪殃,最後又將女人腹中孕育的骨血搶走,冠上他們的姓氏。男人才該是奪人子嗣的“鬼鳥”。

隻是現在的徐珂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隻是順著姬首朱無形的眼淚觸碰到了一扇門,一扇被人諱莫如深地封入地下、難見天光的門。

江晏的沉默與之殊途同歸。人類修靈三千年仍然尋不出使女子平安誕育之法,虎鯨一族通靈至今不到一千年,已然是六百年無一例難產身故的雌鯨。自居萬靈之長的人類,如何對作為眾靈之源的母親如此輕視,她這十年來已是看得清楚明白。

江晏冷笑一聲,站起來向那三人道:“我出去一趟。”走過姬首朱身邊時,她悠悠落下一句話:“現在挺好的,至少比做人的時候強。”

“倒也是。”姬首朱攬住王雅的那隻手緊了一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做人的時候活不出人樣,做了妖反倒有了自己的家,還算我賺了。”

她懷裡的王雅順著力道向後靠去,眼睛卻盯著門外。隻見江晏附在那匹黑馬耳邊說了幾句,一人一馬便走遠了。王雅突然轉向徐珂問道:“徐姐姐是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