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跋扈,禍殃及身(七) 室有相乳貓……(1 / 2)

流浪虎鯨 江逐鶴 4388 字 1個月前

青屏山的早晨少有安寧的時候。山風推著綠竹仰合搖曳,驚飛一片啁啾的棲鳥,盤旋片刻又落回竹梢,嘰嘰喳喳擠著同伴取暖。雨後的山間清晨有浸入肺腑的涼意,站在窗前深深吸一口氣,感覺就像在雪天吞下一塊涼糕。

雖然王雅從沒吃過涼糕。

她的親生娘說街上阿嬤賣的小點心不乾不淨,女娃兒吃了容易壞肚子,所以每次王雅隻能依依不舍地目送挑擔子的阿婆叫賣著走遠。她沒怪娘,娘也是為了雅雅好。

可為什麼弟弟就能吃到呢?王琪扯著娘的衣服一叫喚,娘就忘了當時對她說過的話,直接提了一斤多涼糕回來喂弟弟吃。王雅撅著嘴去問娘,她卻笑著說:“男娃兒身子篤實受得住啊。”

王雅看向已經胖成坨坨的弟弟,心裡生出一個疙瘩。他身子壯實不也是娘一口口喂出來的嗎?當初懷孕的時候就日日花膠燕窩海鮑參湯地進補,弟弟一落地就足有八斤,此後迎風就長,被各式各樣油潤漂亮的小點心塞成了一隻胖口袋。

弟弟搶了自己的東西,這是王雅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事情。

從前弟弟還沒出生時,娘喜歡拉著王雅講她小時候的事,說將她養大有多不容易,將來就算嫁人了也不要忘了娘。而弟弟出生後,娘就改了口開始講弟弟的故事,說將弟弟養到這麼大有多不容易,將來爹娘不在了,做姐姐的也一定要好好照顧弟弟。她一麵說著一麵拭淚。

但王雅記得,娘還說過將來找個踏實本分的好男人照顧王雅,這樣嫁出去也不會吃苦。

既然男人要照顧王雅,王雅要照顧弟弟,那為什麼不直接找個老實男人照顧弟弟呢?這樣把弟弟嫁出去,也不會吃苦呀。

那時弟弟剛兩歲,王雅尚且天真不知世,口無遮攔便說了出來。她娘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輕輕打在她的背上。“男人是家裡的頂梁柱呀,怎麼能‘嫁’出去?”

“可對門的李奶奶說,幾年前這裡是齊府,是娘從小到大的家,當年也是爹從原來的家搬出來住進這裡的,爹不就是‘嫁’進來的嗎?”王雅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問道。

“說的什麼渾話,都讓那亂嚼舌頭的老婆子帶壞了!”娘生氣了,將她推到一旁,罰她一天不許吃飯。

入夜,等幾間正屋都滅了燈,饑餓的王雅披衣起床,輕手輕腳向後廚摸過去,正巧撞見背著人點火開灶的姬媽媽。

“好哇你,半夜不睡做老鼠,偷吃主人家的米糧來了!”王雅細眉倒豎,叉腰往門口一站,竟有幾分她親娘查賬捉家賊時的狠厲勁兒。

王雅討厭姬媽媽。她是因為弟弟來到這個府裡的奶娘,她是弟弟的專屬嬤嬤。弟弟的初生、滿月、百天、周歲,都變成了王家上下要慶祝的節日,金鎖銀環、玉璋銅馬,給嬰童的贈禮成箱地送來,長街的流水席要擺七天,門檻要換八條,姬媽媽要抱著弟弟前門後院地轉,讓每個有頭有臉的賓客為這顆寶貴的金蛋送上吉祥如意的祝詞。

小孩很難藏住情緒,姬媽媽對此心知肚明。她編了一隻草蚱蜢送給王雅。

“給我的?弟弟也有嗎?”王雅斜著眼睛看她。

“隻給你編。”姬媽媽笑著放在她手上。

可最後,這樣粗陋的小東西也沒能屬於她。弟弟來她臥房亂翻,看見草蚱蜢就抓住不鬆手,被她打了一巴掌。不消片刻,娘就急衝衝來找她問罪。

聽訓的時候,她跪著,娘坐著,弟弟被姬媽媽抱著,兩隻手各攥著一隻草蚱蜢,哭花了的小臉上露出一個得意而傲慢的笑。娘斥罵她的話,王雅一句都沒記住,隻是直勾勾盯著垂下頭的姬媽媽和被托舉得高高的弟弟,在心裡說了一百遍“我恨你們”。

現在,將這個人趕出府的大好機會就擺在麵前,王雅迫不及待就要出去喊人,卻聽姬媽媽急聲道:“彆去!你現在出去叫人,你娘又要問你,怎麼大半夜來廚房?”

王雅心頭憋了一口氣,知她說的沒錯,但終究也好麵子,整個小人兒背對著姬媽媽,卡在門口進退兩難。

“我給你熬了米粥,撒了紅糖。今天餓壞了吧,鍋裡還蒸著蛋羹,加了肉糜,一會兒盛出來就著粥吃。”姬媽媽絮絮說著,捧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甜白粥,另帶一碟開胃爽口的醃菜。

王雅愣愣轉身,看見眼前兩手都攏不住碗口的大海碗,聞著濃厚的米香,五臟六腑頓時攪作一團,催促她將這碗金湯玉露大吞大咽,熨平被虧待許久的肚腸。

姬媽媽知道留在這會讓王雅不自在,正要離開,沒成想被王雅叫住了。

“哎!你彆走!”女孩慌忙叫了一聲,麵上一紅,又描補說,“萬一你是去告狀的呢?不行,你得留下。”

姬媽媽彎起眼睛,拉過一張小板凳坐在了灶火邊。

王雅捧著粥碗,故作矜持地用小湯匙舀了一勺送到嘴裡,眼睛一亮,一口接著一口,最後把湯匙丟到一邊,直接貼著碗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來。每粒米都被熱湯煮軟了,煮化了,柔順地淌進喉嚨,充盈她因為饑餓而顫抖的身體。

姬媽媽將蒸好的蛋羹端來,碗中澄黃明亮,沁出一汪噴香的湯汁,中心隻點了一滴香油——她記得王雅不愛吃蔥花。清粥小菜打底,滑嫩蛋羹溜縫,王雅滿足地放下湯碗,遺憾的是隻有八分飽。她借衣袖半遮半掩地舔掉嘴角殘餘的鮮湯汁,對著姬媽媽像是命令又像是在撒嬌:“我還沒飽,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