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升島嶼因非主，渥眷榮恩亦不臣。

稽古既聞衝天句，至今仍唱踏骨文。

都誇避世恬然意，誰記曾經動地坤？

李紈道：“起句倒還一般，卻是把心氣起的高。後麵托得住才是要看的。”

寶玉道：“確實。所以第二聯用的什麼典故？”

林道：“所謂‘渥眷榮恩亦不臣’，用的是嵇康，指嵇康麵對司馬家族多方拉攏仍不稱臣，複在院中栽種菊花以明誌。至於‘浮升島嶼因非主’，不算典故，而是一則民間傳說。”

“傳說？”

“正是。此島嶼說的乃是覺華島。覺華島又名菊花島，傳說當初南海龍王三太子素愛殘害百姓，每年又必要娶一年輕美女，否則則興風作浪。百姓懼之，每年奉女。至某年，有一女子名叫菊花者，自請嫁去，於洞房之時將龍王三太子殺死，旋逃走。至覺華島時被夜叉追上，菊花自知不能脫身，撞死在礁石之上，此地遂升起島嶼。至於非主之意，取自《孟子》不似人君之句。”

“那第三聯呢？”

寶釵插話道：“衝天句我倒是知道，蓋黃巢衝天香陣透長安之句。隻是後文卻不知出處。”

林道：“所謂踏骨者，韋莊《秦婦吟》中之詩句，道昔日黃巢入長安之景象：昔時繁盛皆埋沒，舉目淒涼無故物。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儘公卿骨！”

探春道：“怪不得此句初讀便覺驚悚，原來典故便如此。”

不過寶釵寶玉等人仍有疑惑，問林：“韋莊的《秦婦吟》記錄在哪本書？我們都不曾聽過。”

林：……

這玩意失傳上千年了，是1900年在敦煌裡麵發掘出來的，你們要知道就有鬼了。不過這話肯定沒法這麼說，隻能打個哈哈，說是孤本看見的。

最後李紈道：“此詩詞句倒還有限，但勝在氣魄大，終不似哀歌悲曲。”

於是看第二首：

問菊

我問天寒奈若何？“花工伺候色新潑。”

精心沃土寧身穢，仔細培枝盼蕊多。

都愛叢英偏厚重，誰憐舊襖正單薄！

再訊壽客無慚否？人裹襤衫花綺羅。

李紈歎道：“獨這首有憫人之心。”

探春也說：“立意也不同。平時說菊之傲寒，皆言其本身品質，獨第一句問菊如何傲寒，第二句竟將功勞委於花匠。”

林答道：“把園子裡種的菊花放在野外，能活多久？若是不知試試就好。我們所賞之菊，實是一代代花工選育之品種，隻怕早就不能野生了。故而沒有花匠伺候，豈能活下來？”

探春道：“原來是這樣，我說野菊花與我們平時看的菊花那麼不一樣。”

寶玉又問道：“種花果真如頷聯所說嗎？我養花沒見過如此啊。”

林笑道：“你那個養花算是修身養性，屬於愛好，自然是不用如此。但若是以種花為生，不用遠了，待某日園子裡有人種花且去看看，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樣，寧願自己滿身汙泥，也要把花種好。”

寶釵又說道：“頸聯也好。賞菊之時，多看菊花，幾人又管花匠如何？故又有尾聯一問，卻讓我想到采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之詩。”

探春道：“是呢，不過此句典故卻並非如此，《通鑒》載隋煬帝迎番商，以錦緞裹樹，番商遂指錦緞問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形，何如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用此作首句，與頸聯照應，確有功夫。”

最後看第三首：

菊夢

秋風秋月繞秋雲，卻苦尋詩晚眠陰。

夢裡有菊非本意，醒來無辭是真心。

凡詩必羨彭澤事，幾個真學陶令吟？

欲勸騷人同墨客，休因訪句寫虛音。

眾人看完，就聽李紈道：“立意雖新，可惜才力儘了。”

附：林黛玉原詩

詠菊

無賴詩魔昏曉侵，繞籬欹石自沉音。

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

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愁心。

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問菊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片語時。

菊夢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

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

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