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的三天(2 / 2)

她突然握住了你的手。

你瞬間漲紅了臉,掙紮著想要鬆開,無果。

罷了,不就隻有三天嗎。

你這樣想道。

一縷夕陽透過玻璃窗漏進店裡,像是古老的時鐘,緩緩移動。

小賣鋪的櫃台後麵,兩隻手緊緊相握,但沒有人知曉。

平淡、溫馨、美好。

*

最後一天,她選擇去了海邊。

偌大的沙灘空無一人,像是已經沉寂於狂歡中的寞然,你和她拿著沙灘鞋,腳印深深淺淺,被陽光曬得溫暖的沙子沒入腳間,柔軟舒適。

你和她逛了許久,撿了貝殼也堆了沙堡,最後一起坐在岸邊的礁石上看海浪周而複始,帶走一些,帶來一些。

水天相接,海浪像要傾覆整個世界一樣聲勢浩大,色彩單調又純淨,綺麗夢幻,像極了你記憶中某人的眼瞳。

你在看海,她在看你。

當你轉過頭去視線立刻和她重合的那一刻,你才意識到這一點。

“阿椿,你還記得你遊戲的開始是哪裡嗎?”

“誒誒?”被突然叫到的你思考了一下。

“……好像真的忘記了耶。”

你忘了自己在哪裡聽說過,人死後,是沒有起點的。

或許是海風太過溫柔,溫柔到你幾乎要忘記了任務,忘記了這是最後一天,自己會離開的事實。

可那個人在等你。

你不能讓她失望。

在這最後一天,你們回到了莊園。

大小姐沒有食言,她如同有劇本一般,一下子就幫你抓住了莊園裡的叛徒,你的任務在這最後一天的晚上九點三十分二十八秒完成了。

意外的是,你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直接脫離副本。

遊戲麵板上寫著「您還有兩個小時二十九分鐘三十二秒脫離副本」。

你好像明白了一切。

係統不會在任務完成之後還讓玩家停留在副本內,除非自己不是玩家。

大小姐好像並不感到意外。

“阿椿,既然你都要走了,那再答應我一個請求吧。”

“你說。”

“請帶上我的眼睛吧,”她一遍遍重複,“阿椿,帶上我的眼睛吧。”

她的微微垂下眼睫,細密的睫毛覆蓋著碧藍的眸子,揉碎了夜晚的夢,她從你的後背緩緩穿過你自然下垂的雙臂抱住你。

“即使阿椿發現了,那也請帶上我的眼睛,就這樣離開吧。”

你整個人都在不受控製的顫抖。

眼淚是什麼時候落下來的,你已經分不清了,視線一片模糊,但背後溫暖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實。

*

你是你記憶中的旁觀者。

大小姐是小溪。

小時候的你被父母所不喜,總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哭,是小溪看到了你,將你那一身紫青的傷痕抹平,帶你走出角落,走向未知;

是小溪在小賣鋪中拉著你看這看那,買了一顆號稱“實際上最甜最甜”但其實就是普通水果糖的糖果,送給你吃;

『阿椿!這顆糖是世界上最甜的糖果,吃了它所有的煩惱都會忘掉!』

『騙子!』

『欸欸欸你吃吃看嘛!』

你們居住的小鎮起風、落雨、墜葉、掛霜,流轉不息。

你們二人相約,一定一定要逃離這個小鎮,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那一次是在陰暗潮濕的小巷裡。

又一次家暴之後,是小溪找到了離家出走的、意識已經漸漸模糊的你,一邊小心地給你上藥,一邊試圖不讓你睡過去。

“你以後想怎麼樣呢,阿椿?”她語氣焦急,著急的似乎要落下淚來。

“嗯……”你忍著劇痛,模糊的意識被拉回現實,費力地眨眨眼,視野是一片灰色的天空。

你開始認真思考,“我想和你去看看北方的雪。”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想到這首詩,你嘻嘻地笑了,然後又立刻因為扯到了傷口哀嚎幾聲。

“等咱們老了,就一起開個像劉爺爺開的一樣的小賣鋪,就要建在小學旁邊,看著人來人往的孩子多有煙火氣啊,還能偷吃各種各樣的零食,簡直是理想生活!”

“對了!!”你似是突然想起,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咱們一定一定要去看一次海!“

你認真地看向她的眸子,“大海的顏色應該跟小溪的眼睛很接近!!小溪的眼睛最好看了!”

“如果做完了這些事情……”一層薄霧籠罩了你的眼眸,“或許死亡也就不是那麼可怕了。”

“小溪,我還不想死。”

“嗯,不會的。”

“我想離開這裡,永遠不再回來。”

“我們會離開這裡的。”

故事的最後,你們的願望什麼都沒有實現,是尖銳的汽車鳴笛的聲音終結了你的生命。

然後你進入了這個隻要通關就能回歸現實,獲得重生的遊戲。

撥開記憶的層層迷霧,你想起來了。

你已經死了,死在了第二個副本裡。

所謂的任務大概也是係統派發給npc的任務,隻不過你沒有意識到。

而她不知動用了什麼方法跟來,在這裡與已經死亡的、變成npc的你相遇,並想要用她的生命換回你的玩家身份。

隻要你帶上她的眼睛,就可以重新變成玩家,重新在遊戲中開始。

“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啊?”

說開了的她嗓音明顯輕鬆了許多。

或許是在海邊離開的時候,又或許更前,隻不過是你不願承認。

因為你清楚地記得飄揚的黑發,地上不停搖曳的樹影,當你站在高處遠眺的時候,當椰子樹的葉子在夢境中搖晃輕吟的時候,你就知道,是她在那裡。

天空中的雲挪動著腳步,橋下的湖水鼓動起漣漪,回憶已經被太陽曬得熾熱,熾熱到燙傷了你的靈魂。

“帶上我的眼睛吧,阿椿。”

“從選擇來這個副本的那一刻,我就沒有退路了。”

“不要再想我了,想完成的都完成了,對嗎?”

“阿椿,”她又叫你,“忘了我吧。”

心口像是落了一場大雪,森然又冰冷。

你帶上了她的眼睛。

這次她笑了,笑得很真誠,很開心,但同時淚水也順著眼角滑落,那雙如同海一般的眸子顯得割裂又悲傷。

“阿椿,”她最後一次喚你,遞給你一顆糖,是小時候的那種水果糖,又是奇跡般地變出來一樣。

“要好好的活下去。”

詛咒,是最扭曲的詛咒。

多麼不公平的事啊,此後,你會一個人永遠痛苦地走下去,一個人承擔所有記憶,永遠不會有另一個人再揉揉你的頭告訴你:「沒關係,還有我嘛」

她的指尖開始飛懸起了螢火,肌膚的溫度是如此新鮮,緊擁著她的你似乎在前一秒還可以分明的感受到她的心跳,如此新鮮的感覺,卻會在下一秒如冉冉飄遠的雲一般讓人懷念。

“嗯。”你答。

淚水穿過她的身體,滴落在地上。

你哽咽著咽下糖。

為什麼這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