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轟隆駛過鐵軌，黎昕眼皮動了動，沒睜開。

他身子不適得厲害，活像剛完成一場遠行就又被揪出家門的倒黴蛋，片刻的喘息都不能擁有，就被驅趕著繼續前進。

結果這噪音還沒完沒了，仿佛八百個小崽子在家門口扯開嗓子哭，聲聲催命。

黎昕嘖了一聲，伸手去摸床邊的手機，但還沒等手抬起，他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所住的小區不僅是市區邊角，更是交通荒漠，向外輻射二十公裡也不見得有接通的鐵軌，這火車聲又是哪兒來的？

他遽然驚醒。

略顯陳舊的綠色漆皮車廂內，頭戴硬頂圓氈帽的紳士和淑女們倚在車座上，神情放鬆地低聲交談。不遠處過道前段，穿著英式製服的乘務員正在逐一驗票，手裡握著老式訂票機。而在黎昕身旁，一個大胖子正擠在座位裡熟睡，鼾聲不斷。

片場？穿越？又或者隻是一場夢？

黎昕用牙輕咬了下嘴唇，感受到痛感後他調整了坐姿，將目光投向窗外。

即便鄰座胖子遮擋了部分視野，仍然能看清這列火車正在一處田野中行使，麥田呈淡金色，在不知從何而起的薄霧中依然顯得生機勃勃。

他記得自己睡著前還在家辦公。在家是因為周末，辦公是因為同事在電話那頭大喊救命恨不得以頭搶地，於是黎昕淩晨從床上翻起來開始了趕工。

這事不能細想，一想他就覺得自己手癢。

“先生，車票。”

乘務員不知何時檢到了黎昕這邊，此刻正微微彎腰湊近，手上握著的訂票機泛過了一絲猙獰的鐵光。黎昕默默抬頭，乘務員又離他近了些，臉上每一塊雀斑都向他投來深情的凝視。

片刻後黎昕冷靜地轉過了頭，推了推鄰座那仿佛顆土豆的家夥：“車票。”

短短幾秒，黎昕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在發現乘務員時就摸過全身上下的口袋，然後好好體驗了一番什麼叫做一窮二白。雖然不理解沒車票是怎麼坐上車的，但在還沒搞清楚狀況前他決不能被趕下這趟列車。

他轉頭看向還在呼呼大睡的鄰座，判斷出這家夥就算沒票也有錢補票後，毫不猶豫伸出了罪惡的手。

乘務員保持微笑很有耐心地站在一旁，在他眼中，這隻是最常見的情況，結伴出遊的人們往往會將車票放到一塊方便取用，麵前這兩人想必也是如此。

儘管麵前這兩位怎麼看怎麼不搭。

那位一看就在飲食上很是幸福的乘客被小帥哥推了半天才醒，還處於迷蒙期，在小帥哥重複了一遍後才慢吞吞將手抬起，作勢要伸進口袋。

這動作慢得他看了都急，也難怪看上去很有禮貌的小帥哥徑直伸手進了這人口袋。

嗯……也不能這麼說，這兩人是朋友，快一點是為了避免自己久等，所以還是很有禮貌的。

顏控的乘務員愉快地攻略了自己。

黎昕無暇注意乘務員在邊上想些什麼，他手伸得光明正大，而就在他夾住土豆口袋裡的一張薄紙片時，一道機械音在他腦海裡響起：

[檢測到開啟道具……正在連接……]

[連接成功]

[正在掃描調查員身體數據……數據記錄完畢]

[多項數據錄入成功……人物卡生成完畢]

[檢測到調查員經曆表單數據為零，重新開放新手引導]

什麼玩意？

黎昕皺著眉正要打斷，下一秒便險些被腦子裡驟然響起的激昂音樂心理性震聾，在一首怎麼聽怎麼耳熟的進行曲中，沒有感情的電子音兢兢業業表示了歡迎：

[調查員編號310203709，恭喜您被選中前來參加我司調查工作，調查目標及具體工作將在IFD平台開展，請及時接收本係統消息，切勿進行任何危險性操作行為。]

[IFD平台是我司經上級委員會確認，與多方單位機構合作共同搭建而成的合法項目，旨在鍛煉參與者身心能力，拓展視野閱曆。本平台虛心接受各方指導意見……檢測到調查員等級不足，投訴窗口暫不開放。]

[本次調查事件為《時間鎖》，檢測到調查員尚未抵達任務觸發點，調查任務暫不開啟，請調查員多加努力，2號係統竭誠為您服務。]

事實證明，這莫名其妙的玩意不僅能折磨他的耳朵，還能同時對他眼睛下手。

在電子音無停頓的念誦中，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的文字飛速從他眼前刷過，即便他閉上眼，眼前抽風了的檔案依然會在他腦子裡忠實成像。

黎昕稍微回憶了下裡麵幾個諸如“貴所說的都對研究所”、“沃德千鐸基金會”的名字，隻覺得自己大腦受到了侵淩。

紛紜雜遝的信息流結束得也很利落，黎昕緩過了一陣脹痛，正打算仔細研究一下麵前展開的半透明藍□□麵，手腕卻被人狠狠攥住。

他想都不想，用勁掙開束縛後便反手扣了回去，五指一張一收下耳邊便傳來一聲變調了的慘呼。

黎昕一怔，藍色光屏驟然消失，他便同那個已經徹底清醒過來的土豆鄰座對上了眼。

這智障係統說話時居然沒有時停的？

黎昕一陣窒息，算得好好的計劃被迫緊急刹車，他隻能先放開箍著鄰座的手。

“乘務員在檢票，我就叫你一聲。”

黎昕瞥了一下這人手腕上開始浮起的淤青，手指無意識蜷了下。

他一動，鄰座也跟著一抖，這個壯實的白人男子臉色發青，嘴唇翕動了半天，愣是沒敢吱聲。

這車廂有多少人？現在全部打暈還來得及嗎？

黎昕麵無表情地僵坐著，他能感受到乘務員的目光落到了他背上，假如乘務員有懷疑指標，此刻他的數值一定直線飆升。

[還好，他現在隻是好奇你的身份。看看那一圈淤青，假如工作完成，他應該很樂意向你拜師學習中國功夫。]

係統的聲音適時在他耳邊響起，藍色光屏上則冒出了一堆數學公式和計算數值，黎昕一眼掃過，分明是電子音，他卻從係統的話中聽出了幾分歡快：

[車廂人數無法告知，請調查員依靠自身能力收集。經係統計算，在不驚動前後車廂的情況下打暈該車廂內乘客的概率為0.0397％，請調查員腳踏實地，從實際出發解決問題。]

黎昕捏緊了拳頭。

他緩緩掃過麵前的藍色光屏，白人男子一頓，整個人小幅度顫抖起來，而同樣承受了這份視線的光屏一僵，隨後那堆亂七八糟的運行數據刹那清空，取而代之的是右上角亮起的紅色倒計時。

[檢測到調查員初次進入調查事件，新手引導期現已開啟，三分鐘內所有應進行檢定由係統操縱。]

[進行幸運檢定]

[黎昕幸運檢定D100=12/60（？）]

[檢測到數據錯……檢定成功]

在一陣細小的雜音後，在光屏上轉動的骰子指向了12，停下來的瞬間，一段歡快的音頻跟放鞭炮般劈裡啪啦響起。

“啊對，車票，車票！瞧我這腦子！”

鄰座的白人男子依然在小幅度發抖，但他像是終於反應過來，擠出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從另一側口袋裡掏出了個黑色牛皮的折疊款錢包，忙不迭地送到了黎昕麵前。

空氣中有一刹那的寂靜。

黎昕向來對周圍感知敏銳，這是優點也是缺點，比方說他現在就能很清楚地感覺到四麵八方投來了多少視線。

他接過錢包打開，麵上看不出半分情緒，隻有漂浮在空中的光屏狠狠抖了抖。但係統剛剛才親口說了竭誠服務，此刻也不得不繼續播報：

[檢測到觸發點，恭喜調查員獲得本輪事件人物卡，請問是否查看？]

黎昕估摸係統這個“請問”是臨時加上去的，在好好的模板中顯得格外彆扭。他沒理會光屏上閃爍的確認鍵——這破係統壓根沒有拒絕鍵——轉而從錢包中找到綠色的車票，交給了乘務員。

乘務員抬起老式訂票機，在綠色車票上剪出小口，交還給了黎昕。黎昕接過時感到過道有風吹過，在手腕上激起冰涼的觸感。

可能是哪邊的車窗開了，黎昕想。

他沒多在意，將車票重新放回錢包後下意識瞥了下鄰座。

他發誓自己瞥的那一眼隻是因為這莫名其妙多出的錢包，但那名白人男子立刻麵色大變，驚恐的目光在他和乘務員之間來回轉動，隨即他就跟腦門上突然亮起個燈泡似的，從口袋裡匆忙摸出車票，雙手交到了乘務員手上，表情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