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統沉默了不少時間,似乎是在內部進行激烈抉擇。
或者說,運算。
黎昕並不擔心係統不會回應他的問題,人工智能的好處就在於它們並非人類,載入的指令中並不會存在砸攤子不乾的情況——在酒吧點蛋炒飯除外。
[調查員3709號黎昕,經多項審查後確認符合我司招募條件,收編為正式調查員,目前處於集訓階段。]
[集訓期間,調查員適用IFD平台守則一至十二項基本權益,與此相應,調查員需認真、踏實、儘心地完成本平台所發布的調查任務,違者將應守則十七至二十六項條款作出處理。因調查員等級不足,守則十七至二十六項條款查閱權限暫不開放。]
[以上所有程序符合潘洛斯章程,係統將不再對此提供任何解答。]
這說的是人話?
算了,的確不是人……人說得都沒它好。
黎昕回憶了下報紙上登載過的通稿,再和係統剛剛打的太極一比,不得不承認確實是人類輸了。
他閉著眼沉吟了片刻,決定起身先拆一個車廂試試。
而不知是不是係統那個情緒檢測器真的能檢測到他濃濃的惡意,剛剛還說不再提供解答的係統又飛快響了起來:
[補充,潘洛斯章程為最高保密等級,調查員目前等級不足,無法查閱,請調查員再接再厲,完成平台調查任務,提升個人等級,早日得到所需信息。]
[違規者將扣除相應等級積分並處以警告。]
[同隊友情提示,有和你來自同一地區的調查員此刻正在八號車廂,但她沒能得到你的好運,係統運算顯示,五分鐘後八號車廂將成為她的葬身之地。]
[救援同伴可獲取相應等級積分。]
黎昕睜開了眼,係統調出的藍色光屏上,一個小紅點正在車廂末尾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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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雨覺得自己這次怕是得栽。
她顫顫巍巍把那個摔在自己麵前的小女孩扒拉到身後,用力吞咽了一下。
她待著的八號車廂是整列火車的末端,如今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地獄。
一個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東西正扒在火車尾部,最先人們隻是看見了靠後的車窗外突兀伸出的觸手,猩紅色,幾條纏繞在一起,紋路如章魚腕足,緊緊吸附在窗上;
隨後觸手漸漸增多,布滿大片車窗,惶急想要離開的乘客這才發現車廂門被鎖死,造門的普通材料突然堅硬如鑽,或踢或砸都不能撼動半分;
再之後,就是人們眼睜睜看著車廂尾部的鐵壁滋滋作響,被某種東西消融腐蝕,露出尾部後的黝黑和腥臭來。
乘客們竭力叫嚷著向前一個車廂求救,許久都無任何回應,仿佛他們被丟進了另一個時空。
拜一個成功的聆聽所賜,唐曉雨倒是聽見有兩個人靠在廂門外交談了一陣子,聊得還是天氣和飯菜這種沒什麼營養的話題,對僅一門之隔的乘客們的哭求恍然未覺。
簡直聞者窒息聽者發瘋。
不過假如她所在的不是現實世界而是一個無限流逃生遊戲,那麼一切都顯得正常了起來。
“救命!我不想死!你、你替我去吧——”
一名男子嚎叫著要來抓她的手臂,臉龐扭曲如惡鬼,但不用唐曉雨作出應對,伸長了的觸須就捆住了男人的腰部,把他拖了回去。
唐曉雨確信拖過去的途中那人就已經沒了,在她視野裡,本就滿是馬賽克的過道上又多了幾團相同的打碼,慢悠悠滾向了那隻黝黑腥臭的怪物嘴裡。
正常個鬼啦!
哪個無限流逃生還會貼心給人加馬賽克啊!
假如是關照她這個離十八歲還有三個月的可憐未成年,能不能讓她呆滿兩個小時就圓潤地下線啊?
唐曉雨在心裡無聲咆哮,而她的視線卻又重新回到了車廂門前,手更是牢牢地握住了車廂把手。
“姐姐……”小女孩拽著她的衣角,“怎麼辦……”
唐曉雨空出的那隻手揉了揉女孩的發頂,此刻她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語言實在蒼白無力。
但小女孩的話還在繼續:“你要把我扔給那個怪物嗎?”
唐曉雨不假思索地否認了:“當然不會,想什麼呢?”
“沒有人了,”小女孩盯著唐曉雨,聲音又細又輕,“沒有其他人了。”
唐曉雨一怔,這才意識到偌大車廂,空空蕩蕩,隻剩她和這個女孩。
沒了的都成了那個怪物的養料。
那個怪物每隔幾分鐘就會拖走一個乘客,人們也從最開始的團結抵禦觸角變為了互相推搡的潰逃。
生死存亡下,物群最先拋棄的就是弱小,唐曉雨雖然還算能打,也隻能堪堪把這個本來就在她身邊的小女孩護住。
其實不用的,畢竟這些都隻是數據。
又一根觸角重新伸出,唐曉雨再次把小女孩拉扯到背後,比起恐懼,更多的還是不甘心。
她的技能自己清楚,但卻依然打不開那扇門,到底是為什……
就在她盯上觸角的那一刻,車廂門被人從外打開,沒有撞擊和踢踹,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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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昕掃了眼麵板,在一個小角落找到了喇叭模樣的按鍵。
他先按了靜音,把係統又高了八度的鞭炮聲徹底屏蔽,隨後才抬起頭掃視了一圈八號車廂。
掃到了一圈馬賽克。
黎昕:“……”
他剛想戳係統,又想起來才把係統靜音,於是隻能繃著臉看向了邊上一大一小兩個女孩。
小的那個藏在少女身後,雙眼黝黑,大的那個看上去也就十七八歲,紮著單馬尾,此刻微張著嘴瞪著他,像是看到了什麼匪夷所思的存在。
唐曉雨難以置信道:“欸你怎麼打開車廂門的?哦等等!”
黎昕打斷了她:“注意身後!”
本來匍匐在地麵上的觸角猛地竄起,直衝少女腦後,黎昕伸手摸向腰間,拔槍上膛。
但很快他就停下了動作,有些錯愕地看著唐曉雨回身一個漂亮的飛踢,兩手一握一扭,攻勢猛烈的觸角就被掰成了幾截。
這玩意看上去氣勢洶洶,怎麼脆得跟紙糊得一樣。
黎昕抬起槍的手尚未放下,唐曉雨轉身時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舉起雙手:“那個,有話好好說唄,這麼舉著怪滲人的。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找到武器,你真厲害。”
“身份自帶。”黎昕言簡意賅,揚起下巴點了點那幾截觸手。
唐曉雨一腳把其中一段踢開:“我的技能,細說起來比較複雜,反正就是我可以讓東西變得不符合物理學常識,所以我剛催眠自己這玩意兒是乾脆麵。彆看門了,我那不沒成功嘛。”
她解釋完後又很有求知欲地盯向了黎昕:“所以你是怎麼做到的?”
“難得走運了一次。”黎昕回答。
唐曉雨一愣:“你是說幸運?早知道我也試試了,不過這得骰到多少才能掰開還在進行的副本門啊?”
黎昕回想了下:“應該是1。”
唐曉雨閉嘴驚豔。
她一邊用目光瞻仰了下這位開局骰出大成功的神人,一邊拽起小女孩就往外走:“先不說這個了,我們要趕緊通知列車長加速甩開這個怪物!這個調查事件名字叫《消失的列車》,我背過攻略,隻要在最後選擇關卡裡讓列車加速就可以成功過關了!”
黎昕側身避讓了下,看著乖乖被拽也不問問題的小女孩,問了一句:“救人有分?”
“救關鍵人物或者同隊隊友才有,這個……反正順手啦。”
唐曉雨走得很快,黎昕看了看她身上裸露在外的幾道血痕,又看了看灰撲撲卻沒什麼傷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他也沒再開口,而是將手槍牢牢握在手中,半邊身子麵向隻剩一半的八號車廂,繃緊了神經。
“轟!”
一陣熱浪。
唐曉雨又退了回來,麵色難看:“打不開。”
她伸出手,掌心連帶五指指腹都有皸裂的血痕,指尖更是如同被灼燒過般。
“這門估計是劇情殺。”唐曉雨說,“不搞定那個怪物,我們就沒法兒開門。”
“我看看。”
黎昕將身子探了過去,心下掠過一個疑問,剛剛他進來後,有帶上這扇門麼?
他無暇去想,就在指尖觸碰到廂門的那一刻,勁風從他身後襲來!
“砰!”
“小心!”
槍聲和唐曉雨的驚呼同時響起,黎昕迅速轉身,隻見新伸出的觸角在半空中蜷縮成了一團,分叉段依稀還能瞧見一小股灼燒的黑煙。
係統出品特製子彈,原來是這個意思?
黎昕將槍換到了左手,被後坐力震得發麻的不止右半邊胳膊,他此刻的右耳也在嗡嗡作響,隻能勉強捕捉到唐曉雨的零星短詞,好像是在說那條觸角。
黎昕這才注意到這次伸出的觸角與原先那些不徑相同,整根觸角落到地上如一條蜿蜒的赤色巨蟒,約有水桶粗細,目之所及就有七八米長。
這玩意甚至還在末端分叉出了兩根細小的信子,上麵凸起的鼓包如同兩隻眼球,在空氣中不斷顫動。
畸形,怪譎,像是某種不詳的隱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