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去死】【傻逼】(2 / 2)

過期童話 薑厭辭 6465 字 2個月前

言笑說不出“太久沒見你了,想你了”那種矯情話,分外實誠道:“找靈感。”

言文秀初中沒念完就輟學了,關於寫作的事,是一竅不通,平時她也很少過問,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多提了幾嘴:“我記得你新書半個月前不是上交給領導了嗎?”

“是交稿了,但被編輯打回來了。”

言笑的新文背景設定在和桐樓差不多的鄉村,講述了一個遭遇瓶頸期的天才畫家和一個臥底警察從互相不對付到相知相愛,最後卻因一場事故陰陽兩隔的悲劇愛情故事。

她的責編閱稿後,一針見血地點評道:“人設、感情線都沒有問題,可為什麼我讀起來就這麼彆扭呢?你是不是在城市裡待太久了,不會寫鄉村風景和人文了?”

言笑當時不以為然,“鄉村又不是隻有樸實無華一副麵孔,你可不能再看到普遍性的同時,忽略掉它們本身的特殊性。”

“彆跟我扯哲學那套,讀起來感覺不對就是不對……你這本就跟你寫都市言情非要生搬硬套一個特殊的小城風光博人眼球一樣,雖然字裡行間看著樸實,實際上散發著一種資產階級對於下層人民'何不食肉糜'般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和墮落氣息。”

言笑無話可說。

……

言文秀聽明白了,“所以你這是回來體驗鄉村生活的?”

“一半一半。”

“你非得親自體驗,你身邊就沒個從鄉下到城市奮鬥的、又說得上話的人?”

言文秀替她把隨手丟在床上的大衣掛到衣架上,“言出他爸呢?他也是大城市裡的人?”

試探和隨口一提細究下來,存在著很大的區彆,尤其當聽到的次數一多,言笑根本不需要耗費太多時間就能揣摩出其中的深意,好整以暇地哼笑一聲,“突然又提他做什麼?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不可能告訴你他現在在哪,又在做什麼工作。”

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甚至連對方現在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至今倒還停留在她腦海中。

言文秀眼睛一橫,“你最好把這秘密守牢了,那臭小子呢,最好有本事這輩子都彆出現在我麵前,不然我非得打死他不可。”

她故意把話往狠了說。

言笑反唇相譏:“那你也讓我那生物學意義上的爹,這輩子都彆出現在我麵前,不然我非得把他活剮了不成。”

言文秀說不過她,不再跟她犟,將話題拐回到寫作上,“什麼時候開始工作?”

“今晚六點。”

言笑指了指書櫃旁邊的每日安排表,上麵清清楚楚地標記著工作和休息時間。

言文秀老花眼嚴重,這會沒戴眼鏡,看不清上麵的小字,言笑補充道:“晚上六點到第二天淩晨三點,結束後我會看一小時書,然後睡到中午。”

“中午是幾點?”

言笑沒臉沒皮地回:“飯點。”

“……”

“不過不用給我留飯,想吃的時候,我會自己下樓做。”

言文秀差點被她氣笑了,“你反著來不行?熬夜多傷身體,這樣下去,我看你活得還沒我久。”

“不行,白天太吵了。”

言笑比誰都清楚這種生活太模式太折騰自己的身體。

一個月前她去做了次全方麵體檢,各項指標都處於正常範圍的臨界點,崩壞似乎就在一瞬間。

但她並不覺得後悔,二十多歲有二十多歲的活法,五十多歲也是五十多歲人的活法,她隻是做了當下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決定,後悔是留給以後的人生的。

言文秀還想說什麼,看見床上不知不覺又堆起的小山丘,先抱怨了句“又亂扔”,然後走過去,替她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尾,臨走前多交代了句:“休息時間,彆隻想著吃吃喝喝睡睡,偶爾下樓走走,一直在房間裡對身體不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養了隻蚌精,成天窩在犄角旮旯裡磨珍珠。”

言笑用手勢回了個OK,實際上完全沒把言文秀的交代放在心裡。

她周圍很難拎出一個比她要更擅長陽奉陰違的人,畢竟這需要從小到大的功力積攢。

-

十二月的桐樓,白晝格外短,從海螺橙到蝶翅藍似乎隻要短短的幾秒,那幾秒就像浪漫褪了色,隻剩冷調的黯淡,也像烏雲住進身體裡,寒涼無孔不入地鑽入每個細胞。

言笑陷入了短暫的昏蒙狀態。

要怎麼改稿,她目前還是一點想法都沒有。

當初會走上寫作這條路純屬無奈之舉,在她22歲那年,宴之峋出國後的半個月,也是實習轉正的前一天,沒承受住領導的鹹豬手,卯足了勁,直接將對方腦袋摁進茶水間的流理台,又用冷水衝了足足半分鐘。

偏偏她得罪的人是公司高管的親侄子,當天她就被炒了魷魚。

實習那家公司在申城處於拔尖的存在,在高管隱晦的施壓下,她投出去的簡曆通通石沉大海,這就意味著,她在申城找到適合自己且她喜歡的工作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她執拗慣了,不打算就這麼灰頭土臉地離開這座城市,給自己換了更便宜的出租房後,找了兩份兼職工作,沒日沒夜地乾著。

她的物欲不算高,不和宴之峋在一塊就更低了,在室友們每月將一半多的錢花費在服裝上時,她還奉行“隻要有衣服穿就行了”的生活法則,衣服洗到發白才扔,然而她再節衣縮食,打工賺到的錢也隻夠維持她的日常支出。

那時候她還沒有和宴之峋分手,這些事她都瞞著他。她有她的傲,他也有他繁重的任務,說這些沒有意義,平添煩惱。

然而沒幾天,他們就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分手了。

她提出的,在電話裡。

更加艱苦的日子又持續了一段時間,經大學時期同學介紹,她開始寫定製同人文,最初沒摸透市場行情,開價略高,基本無人問津。

兩周後,她轉站去寫po,題材、尺度限製少,便於她發揮,真正動筆時才發現難的恰恰就是大尺度的情|愛細節。

她就像被衝到岸上處於缺氧痛苦中的魚,身上擠不出一點水分,於是她試圖從過往經驗中提取到有效靈感。

第一時間冒出來的就是前男友的臉。

她隻交往過他一個人,沒有參照物可以用來比較,但這也不妨礙她對他的床|技嗤之以鼻,不僅不是言情小說裡無師自通的那類天賦男主,相反能帶給她真正歡愉的次數寥寥無幾,說白了,跟他的性|愛完全不值得回味。

她直接放棄寫大尺度小說的想法,也因此,那人出現在她腦海裡的次數越來越少,日子過得也沒那麼晦氣。

知曉言出的存在是在夏至那天。算起日子,應該是宴之峋出國前一夜留在她肚子裡的種。

言出就像她的福星,在他出生後的第三個月,她在網上連載的中篇小說被星昭文化的編輯看中,直接同她簽訂長期合作合同。

相當於,以後她所有作品都會由星昭文化宣發,全版權開發一條龍服務,利潤三七分,當然她占大頭。

之後,言笑還寫了兩本書,熱度不及第一本,但也替她賺到了一筆不菲的收入。

第四本,也就是現在手上這本,文風是她從未嘗試過的,舍棄以往略顯誇張的羅曼蒂克,偏向酸甜苦辣交雜的現實主義。

她大膽了一回,哪成想直接在編輯那碰壁了,連第一道關卡都沒能跨過。

言笑收斂思緒,起身,拉開遮光窗簾,路燈已經亮了起來,將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籠住。

是個男人,站在街角的小賣部門口。

看不到他的臉,隻有一個烏黑的後腦勺和半截分明的下頜角,脊背挺得很直,是種強凹的直,不見半分鬆弛狀態。

從他裸露在外的手和脖頸可以看出,他的皮膚很白,像長時間浸泡在福爾馬林裡的屍體一樣,病態感十足。

他應該是和小賣部老板鬨了些矛盾,老板嘴裡罵罵咧咧的,一麵伸出手去拽他的胳膊,被他敏捷地躲開,蓋過膝蓋的大衣下擺在半空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言笑回憶了遍老板剛才那句方言,好像是在說:“就一包紙巾,你還想不給錢了?賒賬?賒屁個賬?”

這下不光底下看熱鬨的人震驚了,言笑也驚了。

穿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連一塊錢都要賒。

手機突然響了聲。

又有一條私信進來,還是那句:【去死。】

言笑第一次回複了兩個字:【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