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達四個多小時的路程顛簸,宴之峋終於找到手機地圖裡顯示的風南巷,隨後他又按照方向標,拐進一條胡同。
穿堂風一起,鼻腔瞬間充斥著廉價的洗發水和腐臭下水道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洗發店門口旋轉的三色柱短暫地攫取走他的注意力,導致他的步伐慢了半拍,恰恰就是這半拍的間隙,身側飛快駛過一輛電瓶車,帶起的積水濺到他褲子和大衣下擺上。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洗發店老板娘端著一盆臟水,朝他在的位置潑去。
完美詮釋了“屋漏偏遭連夜雨”這句話。
宴之峋避之不及,褲腿又被打濕一圈,還有一部分澆到鞋子上,偏偏他今天穿的不是防水性能好的皮鞋,而是滲水率極高的帆布鞋。
隻一會工夫,腳底腳掌潮濕冰涼,一想到剛才那潑水的渾濁程度,他感覺自己的腳已經開始悄無聲息地發膿潰爛。
什麼破地方?
又臭又亂,沒素質的人一抓一大把,眼睛各個長天上的?
宴之峋胸腔裡滾著一團火,正要發作,老板娘突然將空塑料盆丟到一邊,“抱歉啊帥哥,你這腳伸的太突然了,我收都收不回來。”
這是在怪他不該在這節骨眼上出現?
宴之峋涼颼颼地笑了聲,“是我這雙不長眼的腿的錯,怎麼就趕著上去找潑呢?”
老板娘開理發店十幾年,見的人多了,哪會聽不出他陰陽怪氣的嘲諷,聰明的做法是選擇無視。
“帥哥,我看你這頭發挺長,這樣吧,進來我給你剪剪,就當我給你賠罪了。”她臉上掛著殷勤的笑。
宴之峋視線越過她肩頭,瞥見白色瓷磚地麵上亂糟糟的頭發,忍不住撅了下眉,“我猜你剪完後,一定還會向我收錢。”
“瞧你這話說的,我又不是不給帥哥你打折?你看八折怎麼樣?”
宴之峋用輕嗤回答她的怎麼樣,側過身,沿著剛才的路繼續往前,在拐角處的小賣部門前停下,“一包紙巾。”
老大爺昏昏欲睡,聽見這話,眼皮勉強撐出一條縫,“一塊。”
宴之峋想起皮夾裡還有幾枚銀幣,伸手往大衣口袋一掏,意外的,空空如也。
——或許不是意外。
他又想起剛才騎電瓶車那人。
皮夾裡沒裝身份證,連銀行卡都沒裝,隻有幾百塊錢,是被偷還是被搶,他都不在意,拿出手機,點開微信,“給個碼。”
老大爺沒聽明白,“什麼碼?”
“付款碼。”
“付款碼是什麼碼?”
他深吸一口氣,“你能收到錢的碼。”
不知不覺圍上了三兩個看熱鬨的人,其中一個笑著調侃了句:“老李,都說你落伍了還不信,現在年輕人誰還帶現金?都用掃碼付錢的,我看你還是趕緊在店裡裝一個,千萬彆再耽誤賺錢了。”
宴之峋聽出這地方隻接受現金結款,想走卻又邁不開腿——這會他已經不光腳底黏糊,臟水還滲進他牛仔褲裡,他迫切需要一包紙巾拯救自己正在潰爛的皮膚。
“我今天搬到這附近,紙巾我先拿走了,至於這一塊錢,等我找到住的地方,馬上還給你。”
說完,他掉頭就走。
老大爺睡意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腿腳都變得利索了,三兩步上前,想要拽住他,“你這是想賴賬?”
宴之峋耐著性子,“我說了,等我找到住的地方,馬上回來給你錢。”
“賒賬就是不行。”
老大爺不聽。
宴之峋耐心告罄,臉上的肌肉僵硬到擠不出一絲一縷的笑,連聲線都僵直得可怕,“一塊錢而已,你還怕我跑了?”
“你也知道就一塊錢,還賒?”
顯然是說不通了,宴之峋放下紙巾,“不買了,也不賒了,還你。”
話音落下,又在心裡罵了句“什麼破地方”,就在這時,他察覺到後背黏著一團火辣辣的目光,回過頭,又將視線抬高幾米,那裡空無一人,隻有搖晃的深灰色窗簾。
插曲落幕,看熱鬨的人也散了,宴之峋重新點開地圖看,不到半分鐘,就找到了宴臨樾給他安排的民宿,驚奇地發現一樓是家點心店。
門關著,裡麵的香味還是飄了出來。
他上前打開玻璃門,一眼看到正在櫃台旁織毛衣的言文秀,“你好,我是今天搬過來的宴之峋。”
言文秀循聲放下毛衣,抬了抬鏡框,盯住他看了好一會。
宴之峋忍不住出聲掐斷沉默的氣氛,“老板娘。”
言文秀回神,“叫我言姨就行了……找這地方挺不容易的吧,把行李放下休息會吧。”
宴之峋隻放下了行李,人還直挺挺地站著,“言姨,你手上有沒有零錢?”
“你要多少?”
“一塊錢。”
言文秀從櫃台拿出一枚硬幣,“一塊就夠了?”
“夠了。”宴之峋走過去,“我掃碼轉你。”
“就一塊錢,轉什麼?”
幾乎在同時,係統提示音響起:微信收款到賬一元。
“……”
言文秀頓了下,一陣好笑:“要你彆轉你還轉,轉了也不轉多點,真是。”
宴之峋心不在焉的,沒聽清,收起手機的同時問她剛才說什麼了。
言文秀搖頭說沒什麼,轉瞬從另一個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住宿期間的注意事項:“你看看,看完後在底下簽個名啊……我多提醒一句,違例可是要扣押金的。”
宴之峋隻掃了兩眼,就看出這張協議不具備任何法律效應,換句話說,他簽不簽沒有什麼兩樣。
但他最後還是在言文秀意味深長的眼神中,簽下了自己的大名,然後將協議遞過去。
言文秀接過,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
宴之峋猜她沒有識彆出上麵的字。
簽的連筆,她看不懂也正常。
就在他準備開口時,言文秀讚賞了句:“小宴,你這字是真不錯,比我家閨女好看多了。”
宴之峋完全沒把她口中的閨女放在心上,借口有事離開,他去的還是那家小賣部,拿了包紙巾,又丟下一塊錢後,一言不發地原路返回。
過程用了不到一分鐘。
等他回來,言文秀也沒問他去乾什麼了,想到什麼,指著天花板多提醒了句:“對了小宴,一樓、二樓客廳、三樓隨便你走動,四樓就彆去了,那住了個妖怪,小心把你吃了。”
宴之峋隻當玩笑話聽聽,還沒來得及繁衍地嗯一聲,言文秀又說:“你來之前我做了份棗泥酥,五分鐘後就能出鍋,你呢到時候拿幾個上去。”
宴之峋說不用。
他不喜歡吃那種甜到發膩的點心糕點,偏偏他前女友愛得死去活來,為了滿足她的味蕾,在網上搜集甜品店成了他們交往期間他最常做的一件事。
每次他把打包的甜品帶到她麵前,她都會笑彎眼睛。
她的吃相很小孩子氣,奶油總會糊上她的嘴唇。
那時她總會趁他沒有防備之際,吻上他的唇,然後問他,“好吃嗎?”
他點頭。
事實上他覺得那些甜品通通難吃得要命。
他喜歡的隻是她的唇,僅此而已。
曾經他所有的耐心和委曲求全都用在了她身上,結果呢,得到她毫無征兆的一句“我們分手”,將他的自尊和驕傲毫不留情地踩在腳底。
……
言文秀又想起什麼,補充道:“滑滑梯也彆玩啊。”
宴之峋莫名其妙,“什麼滑滑梯?”
言文秀領他去看。
“滑滑梯”就在樓梯旁,一眼望不到頂,設計有點像消防滑梯,用銀色金屬材料製成,看著宛若彎彎繞繞的小腸。
言文秀:“這梯子是從四樓通下的。”
宴之峋這才注意到樓梯旁放著一雙童鞋,這裡還住著一個孩子?
他的好奇心不足以他開口詢問,於是隻淡淡說:“我知道了。”
言文秀的盛情難卻,宴之峋最後還是帶著一盤棗泥酥上了三樓,前後兩間房,南邊用作臥室,另一邊是書房,都供他自由使用,比他想象中的乾淨整潔很多。
裝修風格也是,牆壁刷的珍珠白,家具是整套的原木色,床單是倫敦霧,窗戶開著,雲跡灰紗幔在風裡發出窸窸窣窣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