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他媽他可真是賠錢貨(1 / 2)

過期童話 薑厭辭 6414 字 1個月前

大多數人盯住一張臉看的時候,會先看到他的整體,宴之峋不一樣,他最先關注到的是對方的眼睛,從眼型到角膜和瞳孔,再到睫毛,無一忽視,而這也是他初印象打分的唯一標準。

有科學數據表明,眼部皮膚還是全身皮膚最薄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厚度大概隻有0.33-0.36毫米,輕輕一劃,或許就能落下一道細長的痕跡。

宴之峋曾經拿自己練過手,用消完毒的美工刀,在上眼皮、下眼瞼部位分彆隔開兩個口子,力道稍重些,就能沁出血,在重力作用下,被拉扯成瘮人的血痕。

當他直視鏡子裡不堪的自己,心裡會產生一種難以言述的暢快。

見到言笑的那一刻,他腦袋裡卻莫名蹦出一個念頭:眼睛不是用來傷害的,它應該是用來被人疼愛的。

她眯眼笑的時候,眼角下勾,眼尾暈開兩道柔美的線條,美到毫無攻擊性。

無悲無喜時,瞳仁清透的仿佛你在回望她的時候,手中還掬著一抔盈盈秋水。

他就那樣成了海角嶙峋的礁石,而她是浪花,撲過來,不費吹灰之力地漫過他,漫到他心上。

那是在大一下學期的某天夜裡,他路過澄陽湖時,在涼亭邊的草叢裡,發現一道瘦小的身影,蜷縮成一團,雙手捧著一本書,額前綁著一個手電筒,光打在書上,懷裡似乎還有一小盒泡芙。

他腳步頓住。

察覺到他的存在,女生僵硬地轉過身,對上他的臉後,也愣住了,薄紅瞬間爬上臉頰,好半會她才磕磕巴巴地說:“宿舍熄燈了,我來這複習。”

像在跟他解釋。

他沒搭腔,心裡想的是,居然有人在死亡燈光下也能這麼好看,就是臉色蒼白過度,像鬼魅。

她又遞過去一個泡芙,“你要來點嗎?”

當時他笑出了聲。

他生活的世界,人人都帶著精致的假麵,表麵的恭維配合背後的挖苦嘲諷,是他們必備的日常。

他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

人對於沒見過的東西,輕而易舉就能被勾起興趣。

她迷茫又無措的反應,連同她嘴角的奶油,落在他眼裡,意外的可愛。

自那天起,他的視線就再也沒法從她眼睛上挪開,之後發生的種種事實證明,她的眼才是她身上最具欺騙性的東西,他就是那樣被她營造出的或柔弱或欣喜或強勢甩得團團轉。

他最怕她的眼淚,掉個一滴,他心臟就會產生明顯的刺痛感。

隻要她對他說上一句情話,他就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雙手奉上。

她一生氣,冷著一張臉睨他,他就想把頭埋進塵埃裡。

當時他想他媽他可真是賠錢貨,這輩子算栽在她手裡了,可到最後她還是不要,甚至否定了他們自交往以來他對她所有的愛和付出。

他至今記得很清楚,分手那天她在電話裡說的原話是:你連你自己都不愛,你又怎麼去愛彆人?宴之峋,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這雙眼睛永遠就隻能看到你想看到的東西,我看你就這樣一輩子活在自我欺騙裡吧。

他不以為然。

交往期間,他確實做了些欺騙她的事情,比如他會在下雨天偷偷把傘藏進書包夾層,謊稱自己沒帶,然後順理成章地與她共用一把傘,感受肩膀互相摩擦的觸感。

比如他會在過年闔家團圓的時候,偷偷溜出門,借口父母不在,去找一個人待在宿舍複習功課的她。他們會去開房,但什麼都不做,看著無聊透頂的春晚,一起倒計時迎向新的一年。

曾讓他無比心動的浪漫,沒想到是她嗤之以鼻的無用功。

他到底是為了誰,才做出這種蠢事的?

可她居然詛咒他一輩子活在自欺欺人裡,是不是太狠毒了?

……

長時間等不來回應,言文秀有些急了,更加拿捏不準他的態度,“小宴,你的意思呢?”

宴之峋收斂思緒,沒怎麼猶豫地說不行。

當然不行。

這事就沒得商量。

他是來這破地方當個掛空職的閒散少爺的,給房東外孫當奶爸這事傳出去簡直貽笑大方。

宴之峋恢複到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態,在一大一小殷切的目光中,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房間,並且將門鎖上兩圈。

二十分鐘後,房門被敲響,言文秀的聲音隔著一層厚重的門板傳來:“小宴,我多做了份桂花圓子酒釀,放在你門口了啊。”

等到腳步聲消失,宴之峋才開門,垂下眼皮,在樓道不算敞亮的光線下,圓子泛著瑩白的色澤,慢悠悠漂浮著的桂花仿佛在嘲弄他剛才的不近人情。

味道已經比想象中的好,一碗很快見了底。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做出妥協時,宴臨樾惱人的專屬鈴聲刺進他耳膜,激起密密匝匝的不適感。

評判一對兄弟是親近還是疏離有很多不成形的標準,可不管是哪種,宴之峋都認為他和宴臨樾之間不存在任何正常家庭該有的情分。

不然宴臨樾也不會在那次打人事件後,主動在家庭會議上提出將他放逐到桐樓這種窮鄉僻壤,美其名曰好好磨磨他那焦躁的性子。

宴臨樾一如既往地不屑浪費時間用在同他做不必要的寒暄上,開門見山道:“聽說你今天下午去報道了,在科室待了不到五分鐘,成功讓兩個人難堪。”

宴之峋冷嗤,“你的眼線還挺多,連這種小地方都不忘記放。”

宴臨樾沒理會他綿裡藏針的擠兌,“我給你那些資料,不是為了讓你用你那張嘴去到處得罪人的。”

“那是用來做什麼的?希望你下次能在文檔上標注好,或者親自來桐樓指導我,不然我這腦子真反應不過來。”

“看樣子已經適應了在那裡的生活,嘴皮子功夫也恢複到了以前的功力。”

“剛才那番話還不到我以前半成的功力。”

“沒聽出來,倒是聽出了你對我怨氣不淺。”

空氣霎那間安靜下來。

宴之峋沒料到先捅破表麵和諧的人就是向來處事熨帖的親哥,短暫的停頓後,話裡話外的刺人力度有增無減:“我是因為你才會被分配到這地方,總不可能還對你感恩戴德。”

宴臨樾又沉默了會,才說:“我這是為了你好。”

低低啞啞的嗓音,隔著幾千公裡,撞進宴之峋耳膜,再度讓他一陣頭暈目眩,最後隻剩下“為了你好”連綿不絕的餘音。

“為了你好”,這四個字作為中國式傳統教育的魔咒從來沒有出現在宴家一次,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更不符合宴家的教育理念。

宴家的孩子不需要哭,也不管他們願不願意,總會有人拿著價值連城的糖果喂到他們嘴邊。

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的籌碼,不吞下就是不識相。

在這漫長的消化過程中,任何糟糕的情緒都需要他們自洽,遇到難以跨越的難關,旁人能做的,是斬斷他們周圍的荊棘,如果他們依舊跨越不過去,就算摔斷腿,最後也要自己一個人爬到終點。

爬不到,那就老老實實地當個食物鏈底端的存在。

變相地傳遞出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叢林法則。

宴之峋對此無比厭惡,但他擺脫不了。

自他從那具病弱軀殼掙紮出來後,他在這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就再也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情了,更彆提歸屬感,他的驕傲和自尊心總在被迫比較中被踐踏到一文不值。

時間在壓抑至極的氛圍中悄無聲息地流逝著,最後是宴臨樾先打破的沉默。

“宴之峋,你到底還要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

似無奈,又似怒其不爭,他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沉重,聽愣了宴之峋,等思緒歸攏,耳邊隻剩下節奏分明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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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之峋以為言文秀在被自己拒絕後,會將外孫托付給他的打算,哪成想,第二天早上,不給他任何準備,人直接消失,隻留下一張紙,還是貼在他臥室門上的。

【小宴啊,我這可愛的外孫就暫時拜托你了。】

就在他將紙揉成團時,糯米團子抱著一個玩具熊,睡眼惺忪地出現,然後用一成不變的奶音喊他:“狗蛋。”

“我再說一遍,我不叫狗蛋。”

“狗蛋,出出餓了,你可以抱出出去吃飯嘛?”壓根不聽。

“……”

看在昨晚那碗酒釀圓子的份上,宴之峋垮著一張臉將言出抱到一樓。

言文秀應該是剛離開不久,飯桌上的南瓜粥和肉包還是熱的,宴之峋從後廚拿來兩副碗勺,先給言出盛了小半碗。

言出伸手指揮:“出出要加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