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至於第一次,自然是屬於言笑的……(2 / 2)

過期童話 薑厭辭 5800 字 2個月前

這也是宴之峋無意間經常對彆人施展的行為,現在成為被施展的對象,不受控地讓他升起難以言述的彆扭感。

他扭過頭看去,認出這人是誰——無視他一個上午的羅茗。

羅茗的年齡在科室裡僅次於許國雄,五年前在北城中心醫院的心外科,但據宴臨樾給出的資料看,他不僅是心臟手術方麵的專家,還做過其他不少高難度的腸胃腫瘤手術,比如胰腺十二指腸切除術,典型的六邊形戰士。

至於他為什麼會被調遣到這種地方當個無名小輩,不難猜。

宴之峋眼皮一垂,落到他手裡的同款糖漿上,隔著一段距離問:“你一直盯著我看,是想跟我乾杯?”

羅茗自然沒動,眼睛眯成狹長的一道縫,不答反問:“你喝什麼糖漿?”

“腦子乾。”

“剛才在手術室,光杵在一邊用眼睛看了,就跟假人模型一樣,刀子都沒動過,腦子乾屁乾?”

羅茗的語氣稱得上惡劣,是個人聽了都會心生不悅,宴之峋不甘示弱地回敬了句:“我喝我的,關你屁事。”

兩個人一人一句“屁”,成功引來路人的注視,也成功將他們更糙的話堵回肚子裡。

空氣安靜了會,宴之峋麵無表情地喝下糖漿,一麵拿眼尾觀察羅茗,僅從皮膚狀態看,他不像四十出頭的年紀,說五十來歲也不會過,臉上唯一有精神的部位是他的眉毛,又濃又密,內雙,眼尾岔開兩道,盯住人看時有種不怒自威的凜冽氣場,事實上跟他一樣,一張嘴就滿口帶刺。

在組織中無法適應生存的人通常有兩類,過於優秀,或者是不會看臉色行事、做事一板一眼的愣頭青。

宴之峋認為羅茗兩者都占了。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羅茗輕笑一聲,“彆拿這種看同類的眼神看我,我可跟你不一樣。”

宴之峋開啟第二波的反唇相譏,“你是想說你不夠優秀,還是骨子裡特彆圓滑,圓滑到自動請纓到這鄉下,隻為了給你曾經的領導晉升騰位置?”

“彆跟我在這扯淡。”

羅茗冷冷掃過去一眼,糖漿水喝出了茅台的豪邁氣場,“就你這樣的,怎麼能跟我相提並論,一個做不了大手術的外科醫生,算屁?”

他也聽說了宴之峋拿不穩雙極電刀的傳聞。

宴之峋頓住了,這是他生平第二次感受到被堵得啞口無言的挫敗感,至於第一次,自然是屬於言笑的。

對他,她從來不是百依百順,不然在他們交往後期,也不會出現一次又一次臉紅脖子粗的爭執。

然而每次爭執後,他們之間的情感鏈接看似都會變得更加緊密,仿佛吵架隻是他們調情的手段之一——用的看似和好像,是因為他現在往回看,真情不再,隻剩下虛假的做戲感。

宴之峋強迫自己從回憶中抽身,清醒後的轉瞬間,看見羅茗起身,大步流星地朝走廊儘頭走去,落在大理石地磚上的身影又窄又長。

半小時後,宴之峋也回了科室,正巧聽見黃聖華逮著新來的實習生小趙侃大山。

來桐樓分院幾年,就做了幾台切痔瘡一般級彆的手術,聽著卻跟上天入地了一番,得意到忘乎所以。

宴之峋在心裡連連冷笑幾聲,黃聖華毫無察覺,繼續裝腔作勢,呸了口茶沫子,打探起小趙的信息,“小趙,你又是怎麼想到要來外科工作?家裡人的意思?”

小趙搖頭,“算是我的意願……家裡人都讓我選內科,我沒同意。”

“哦?為什麼?”

“內科那氛圍吧,還有查房實在不適合我。”

小趙長著一張娃娃臉,身上帶點初入職場的青澀和羞赧,他難為情地撓了撓後腦勺,“我有點社恐。”

黃聖華沒想到是這個道理,咧嘴笑得很歡,“咱這科室氛圍也不錯,半年包你從社恐變成社牛……這樣,今晚哥幾個請你出去吃頓,就當給你迎新了。”

說著,他忽然想起另一個人,“對了宴醫生,也還沒給你辦迎新呢,正好趁這機會,你一起來,讓大夥好好認識認識。”

科室裡幾位醫生互相叫的全名,又或者是像許國雄那樣,仗著年紀和資曆在,在姓氏麵前加個“小”,平輩之間則不會如此稱呼。

以至於這聲“宴醫生”聽著不僅生分,諷刺意味也拉滿。

宴之峋沒把黃聖華放在眼裡,也就沒怎麼在意,直截了當地說不去,一點情麵都不留。

黃聖華有些難看,片刻給自己找了節台階下,同時也不忘挖苦對方一番,“宴醫生今晚是有事,抽不開身嗎?我怎麼記得你跟我們不一樣,每天都不用值班啊?”

宴之峋皮笑肉不笑地回:“看不出來嗎?我也有點社恐。”

“……”

黃聖華噎了噎,他想罵人。

-

宴之峋下班打完卡,就接到了老高家的來電,告訴他言出今天中午已經被他母親接走,一會他不用特地再經過他們的早餐店。

他內心掀起一小片波瀾,以至於那句“我知道了”慢了近兩拍,收起手機的動作就慢得更明顯了。

桐樓第一人民醫院臨近最繁華的街道,冬夜六點不到,霓虹燈高高亮起,在夜空連綴成一片。

圍欄很高,抵在宴之峋背上,但並不牢靠,他隻將身體的一半重量交付過去,就能感受到它晃動的幅度,伴隨著輕微的咿咿呀呀聲響。

在一定意義上,他感覺自己也是這欄杆,被桐樓的雲和風托舉著,搖搖欲墜。

宴之峋從煙盒裡敲出一根煙,又將圍巾扯開些,才含住這根煙,點上,火星亮起,在風裡忽明忽暗,他保持著靜立的姿態,微微仰頭,煙灰撲簌簌地往下掉,應該是掉進了羊毛圍巾裡,他能味道一股燒灼的氣味。

等風將他身上的煙味散了些,他才抬腿往風南巷走去,途中取下了圍巾,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在意料之中,他住的這棟房子除了四樓有點光外,其他區域伸手不見五指。

兩分鐘後,他才適應這樣的昏暗,外麵映進來的光亮變得明朗了些,借著微弱的光,他跌跌撞撞地上了三樓,將門鎖上又解開,拿上換洗衣服去浴室洗了澡。

折返回去時,臥室還是空空蕩蕩的,安靜得過分,床單被他換了一套,一點口水味都聞不到,隻有淺淺淡淡的薰衣草香,反倒讓他不太習慣了。

言文秀打來的電話在九點一刻響起。

得,大魔頭又要給他派發什麼任務了。

宴之峋輕哼一聲,接起,言文秀惋惜的腔調撲進耳膜:“小宴啊,接下來這兩天你都不用替我看著出出了,出出他媽剛才打電話跟我說她要休息兩天,好好陪兒子。”

宴之峋默了默,“行,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宴之峋將托管費轉了回去,這筆錢他本來就沒打算收,這下能名正言順地退回去了,心裡舒暢不少。

以為擺脫了纏人精,他能睡個好覺,然而半夜兩點多才闔上眼皮,醒醒睡睡到早上七點,發現臥室門上貼著一張便簽。

字跡很潦草,看著像意識不清時寫下的。

【尊敬的苟先生,我有個快遞好像被你簽收了,收件人尾號是2359,麻煩你看看你那有沒有。】

宴之峋揉了揉眼睛,五秒後睜開。

是的他沒看錯,寫的確實是“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