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過道傳來的動靜,宴之峋起身開了房門,出乎他的意料,是兩分鐘前上樓的言出。
“你媽呢?”
“哭哭接到一通很重要的電話,是彤彤阿姨打來的,她就讓我下來把狗蛋的褲褲給狗蛋。”
宴之峋不關心他口中的彤彤阿姨是誰,正想伸手問他要自己的“褲褲”,言出僵硬地朝前走了兩小步,整個人被光亮籠著,看著像DC漫畫裡的Superman,就是外穿的內褲過於寬鬆,他得靠兩隻手提著才免於掉落,顯出幾分滑稽。
宴之峋還沒瞎到認不出這條內褲是誰的,額角青筋猛地跳起舞來,咬牙切齒道:“我猜你的哭哭媽隻讓你把東西給我,沒讓你套在身上。”
“哭哭沒說,是出出自己想穿。”
言出眨巴眨巴眼睛,拽住宴之峋的手問:“狗蛋,出出以後也會變成你這樣的嗎?”
這樣是哪樣,請你說清楚點。
言出不說話了,突然捂嘴笑起來,笑容又萌又甜,落在宴之峋眼裡,隻讓他覺得胸口有團氣在翻滾,數不清是第幾次,他腦子裡又冒出了對麵這小鬼其實是混世魔王轉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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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周四晚上,宴之峋才再次和四樓的哭哭媽說上話。
仿佛內褲那段插曲從來沒發生過一樣,兩個人都選擇了閉口不談,暫時性地握手言和。
宴之峋:【明天傍晚有事,沒法去高嬸那接你兒子。】
對麵很快回:【好的。】
宴之峋沒再說彆的,退出聊天框,點進發小周程修頭像:【明天幾點過來?】
周程修:【下午五六點能到桐樓吧。】
周程修:【我看你醫院附近有個中心商場,就在那碰頭好了。】
第二天下午,宴之峋打完卡後直奔目的地。
噴泉旁佇立著一座雕像,用石膏凝成,不知道是有了年代,還是人為損害嚴重,石體斑駁,天使手指都掉了一根。
他盯住那塊地方看得過分認真,都沒注意到周程修已經在街對麵朝他招了招手。
直到對方走進,感慨道:“這地方,來一趟可真不容易。”
宴之峋這才收回目光,腦袋側過去,飛快從他身上掃過,見他發膠沒抹勻,裝腔作勢裡泄露出一絲滑稽,唇角有了小幅度的揚起,“要容易我也不會被分配到這裡……吃什麼?”
“重慶火鍋吧。”周程修拿出手機看,“我記得這附近就有一家,讓我查查導航。”
宴之峋輕嗤,“你來桐樓吃重慶火鍋,是不是有病?”
周程修反唇相譏:“照你這說法,你以前在申城點北京烤鴨不也是有病?說白了,你就是在嫌棄這地方,哪哪都嫌棄……”
宴之峋麵無表情地覷過去,表明自己不記得這事了。
周程修笑笑不說話,重新低下頭,在屏幕上敲敲點點,然後經一通東拐西繞,停在一家叫“渝香”的重慶火鍋店門口。
不是什麼連鎖品牌店,聞所未聞,宴之峋皺了下眉,剛想開口下達“換個地方”的指令,周程修已經在服務員的抬手示意下走進店裡,眉心霎時擰得更緊了。
坐到位置上,周程修才有了好好打量朋友的時間,“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瘦了點?”
宴之峋擦桌子的手一頓,“你試試被人扔到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每天又被同一個小孩纏著玩家家,不被折騰到掉個幾斤肉反倒不正常了。”
周程修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小孩?”
這個話題宴之峋不想多說,他輕搖頭說沒什麼,“就跟你舉個例子。”
兩個人漫不經心地聊了幾句後,開始各看各的手機。
等服務員拿著調製好的鍋底上來,宴之峋視線才從手機上挪來。
點的雙拚,一邊的牛油底料還沒化開,另一邊的菌菇寥寥無幾,隻有幾朵切片後的蘑菇和綠油油的蔥花飄在水麵上。
他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一麵在心裡盤算離開這地方後他要到哪去填補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周程修嘴沒那麼挑,相反吃得津津有味,見宴之峋從頭至尾沒動過筷子,問:“你不餓?”
“不餓。”
“哦。”
周程修當他講究的臭毛病犯了,也沒多勸,自顧自又夾了一筷子的肥牛,不動聲色地打開話題,“對了,前段時間我碰到李芮彤了,她跟我提起言笑,說什麼來著……”
周程修突然想不起來了。
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旁人不能提及的禁忌,“言笑”就是宴之峋為數不多禁忌詞裡的一個,他自己可以藏在腦子裡偷偷想,但彆人絕對不能當著他的麵談起。
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做派。
以至於現在聽周程修這麼提起,他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毛,額角的青筋霎時也繃緊了,聲線倒是沒有太大的起伏,但也冷冽得過分,“突然提起她做什麼?”
周程修抬起眼皮,從對麵冰冷的眼神中讀出他沒有說出口的後半句話:“你他媽是不是欠抽?”
司空見慣了,這會也就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我這不是有感而發嗎?”
“到底什麼樣的'感'才能讓你發出這個話題?”宴之峋表麵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心裡卻在不屑,看看他能編出什麼樣的廢話來。”
周程修看似答非所問,“我記得言笑也是這種地方出來的,”他語速慢悠悠的,“怎麼,她沒跟你說過?”
宴之峋一頓,不承認也不否認。
周程修曲解他的意思,“她不說你不會問?”
宴之峋懶得澄清,順著話題往下說:“問這個做什麼?”
“兩個人交往,問起這個不很正常?”
宴之峋再度不接話。
周程修暗暗咋舌,“有些時候,我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言笑。”
見他開始從直言不諱變成拐彎抹角地兜圈子,宴之峋流露出顯而易見的不耐煩反應,“想說什麼直說。”
周程修:“不是都說,喜歡是從對一個人的興趣和好奇心開始的,可我怎麼覺著你對她一點都不好奇?”
“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想知道她的事?”
宴之峋頓了兩秒,語氣沾染上一些不易察覺的怨念,“她不問我我的事,我去問她的乾什麼?”
周程修沒想到是這個原因,細究下來,又覺合乎他的尿性,無語的同時感慨了句:“你倆確實各有各的問題,會分手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唯一讓我意外的是,你倆會分得那麼突然。”
周程修以旁觀者的身份,仔仔細細回憶了遍,“你出國前她不還跟你保證說會等你留學回來,怎麼就毫無征兆地跟你提了分手?”
毫無征兆?
真是毫無征兆的嗎?
宴之峋第一次認真思考起這個問題。
無果後,他的思緒突然停滯下來,足足兩分鐘,才回過神,皮肉帶起嘴角,不鹹不淡的神色被嘲諷占得滿滿當當,“彆說你了,我也沒想到。”
不管吵鬨多少次,他們的結局都無一例外是和好。
也因此他總是想當然地認為,他們的感情是經得起無休止地揮霍,吵十分鐘的架和冷戰十天也沒有什麼區彆,兜兜轉轉總能走回原點。
分手那次也是。
可是最後,他們真的分手了。
宴之峋抿了口免費的檸檬水,摻水過多,一點檸檬味都沒嘗出來,卻莫名辣喉嚨。
他轉移話題道:“你找我來是為了吃這頓亂七八糟的飯,還是為了戳我痛處?”
周程修搖頭說都不是,“為了跟你分享我的痛處,讓你開心一下。”
宴之峋眼皮抖了下,表現出微不足道的興致。
周程修說:“我和唐瑛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