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鬆塢(一)(2 / 2)

也是苦了這店小二了,一日裡不僅遇上客棧遭劫,還要來應付陳澍,大半夜的,連笑臉陪得也是勉勉強強的,好在這夜已深,不過雲慎手中那點微弱燭光,他麵上的勉強笑意便沒有那麼明顯了,而他隻這麼笑著不應,也自有人幫他解圍。

“禦劍飛行,那你如今手中有劍麼?”雲慎冷聲道。

“沒有。”陳澍即答,“不過就算不能騰雲駕霧,飛簷走壁也是可以的,追幾匹馬而已,不必大動乾戈。”

“是不必,”雲慎順著話接道,一隻手將燭盞往前一舉,火光直衝著陳澍的臉照,她麵上卻一絲懼色也無,兩眼直勾勾地盯著雲慎,等著雲慎的下半句,“可你大半夜的,是要隻身一人探匪窩麼?在下知曉姑娘身懷絕技,劍法高強,不過在下卻是弱書生一個,騰雲駕霧不敢,飛簷走壁不會,恐不能隨行了。”

陳澍這才發覺他語氣冷厲,不似作偽,又不禁覺得新鮮,趁著燭光近了,偷眼去仔細瞧。偏偏她那動作,自覺隱蔽,實則全然暴露於二人視野中,竟是踮起腳尖,也不懼被火燎到,徑直往雲慎眼前湊了湊。

“雲兄這是生氣了麼?”

話語未落,雲慎麵上越發凜然,辨不出絲毫怒意,隻道:“在下哪裡生氣了?若是單單指出些事實也算得上動怒的話,這無能孱弱的名頭是扣在在下自己的頭上的,又與姑娘何乾呢?”

“我聽得出來你不想讓我去追那馬匪。”陳澍卻沒應,隻自顧自地繼續說,“那是為什麼呢?剿匪行善,不是好事麼?我若是劍丟了,也希望有好心人幫我把劍尋回來的呀!”

“剿匪固然是行善,固然是義舉,然而這世道又不是沒了王法,”雲慎手一指,指著一旁不自在的店小二道,“這店家既已在找能人義士,再不濟,也有官府處置,你一個深山老林裡的劍客,隻識劍,不識人間煙火,你怎知這馬匪是單純搶掠還是有仇來報,又怎知捉到這馬匪後該押該剮,送往何方,又來逞什麼能?難不成你見到路邊兩隻狗吵架,也要評個理,管上一管麼?”

“為什不管?”陳澍反問,滿臉好奇,“你不喜歡狗麼?”

那燭光搖曳,雲慎一噎,他如此能說善道,竟也好一陣沒話駁她,由得陳澍又繼續說了下去:“再說這行善舉,本就是問心無愧的事,若是我好心辦壞事,那甘願認罰便是。若是行事都如你所述一般畏畏縮縮的,我如何下山尋劍,你又如何闖蕩世間?”

“我不需闖蕩世間。”雲慎沒好氣道。

“不需就不需,”陳澍也不氣,隻固執道,“若是雲兄要因此同我一拍兩散,我也攔不住,隻望雲兄保重,昨日恩情我也謹記在心,來日有緣再見,必當再報。”說罷,便轉頭要向店小二細問這馬匪的去處。

不消說這一旁的店小二,聽得二人吵架,一句話也沒插上,自然是聽呆了,此刻才堪堪回神來,也不知是真信了陳澍的話,還是想和個稀泥,止住這大半夜在廊間的喧鬨,直道:“哎喲姑娘要真想幫忙,咱院裡還有兩匹套著馬車的馬,是店裡常用來載貴客的,隻是年邁又受了驚,不堪驅使……”

“在哪呢?”陳澍問。

“就在後院——”

這店小二話都沒說完,便見陳澍衝著雲慎道了一句“我載著你去總可以了吧”,然後飛也似地一把抓住雲慎,就靠著她那小胳膊小腿,硬拽著雲慎這個大男人破窗而出,消失在月色下。那店小二一時傻站在原地,手中抱著的賬本鑰匙就這麼接二連三地掉在地上,等他想起來奔到窗邊扒著窗沿去看時,院裡的馬車已然動了。

月光下,看不見那車裡是否是被陳澍硬塞進去的雲慎,不過駕車之人小小一團,紮著馬尾,一看便是那陳澍。

兩匹老馬長長嘶鳴了一聲,陳澍又隨意在空中揮了一鞭子,抽得啪啪作響,那兩匹馬就精神抖擻地飛奔起來,越跑越快,他從未見過這兩匹老馬能跑得如此之快,竟與汗血寶馬沒什麼兩樣了。眼見馬車就這麼橫衝直撞地要往外牆本就破爛的籬笆上撞去,那店小二才驚覺自己捅了個大簍子,情急之下,正要出聲喊停,隻是這聲停還沒喊出,便又生生地被他咽了喉嚨中。

他看見了,這馬車並不是要往籬笆上撞去,而是越過籬笆,往那廣袤的天上飛奔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