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淯水(四)(2 / 2)

下船時,這碧陽穀的弟子派頭不減,又是好幾個人把道堵住,一眾船客皆被擋在船頭,等著那個架子極大的李疇慢慢吞吞地下船。

旁的船客知曉這是碧陽穀弟子,多少了解些江湖局勢,大多敢怒不敢言。陳澍被雲慎拉著,確實也沒往前擠,隻是雲慎手裡拉著她,卻沒堵她的嘴,於是她大咧咧的聲音便在一片低聲交談中顯得尤為突兀:

“這人怎麼這樣,劍法不知道好不好,排場比天大……”

不巧那李疇正好在簇擁之下走出門來,也不知他究竟聽沒聽到,竟皺著眉朝這邊看了過來。

陳澍立時本能地瞪了回去,又很快反應過來,把麵上氣鼓鼓的表情緊急扯成一個乾巴巴的笑。

“他應當沒聽見吧。”她一麵笑,一麵把半個身子躲在何譽身後,小聲同雲慎咬耳朵。

“你這會倒學會壓低聲音說話了?”雲慎反問,好整以暇地鬆開了手,拍拍她的肩。

陳澍怒而回頭,正要又同雲慎鬥起嘴來,卻聽見耳邊傳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這位姑娘。”

說熟悉,是因為這聲音她幾天前確實聽過,說陌生,是因為麵前這位李疇,大抵真是暈了好幾天的船,連嗓子都有些沙啞了。

“你……要同我較量麼?”陳澍急忙回頭,硬著頭皮道,“我知道,我說你劍法平平,你心中不服氣,定是要同我較量的,我並不介意。”

李疇卻不答,先是看著何譽,直逼得何譽也默然退了一步,讓開陳澍來,爾後才把鷹一般冷厲的視線挪向陳澍。

“你想岔了,小姑娘。”李疇居高臨下地盯著她,道,“何譽說你二人不是寒鬆塢的人,既不是,那我便不會找你們的麻煩,更何況你一個黃毛丫頭,我不願欺負你,更不會逼你與我切磋。”

這話說得曲折,貌似友善,這語氣卻仍舊是夾槍帶棒的,陳澍哪裡聽得懂,正要開口說她很樂意切磋劍法,便被雲慎搶去了話頭。

“倘使閣下果真不願為難我二人,在下便鬥膽問一句,”雲慎冷聲道,“這一通理論,又是為的什麼呢?”

李疇又凝目朝雲慎望去,一笑,厲聲道:“我非但不會為難你們,還要替我那蠢笨師弟謝你們!若非這位姑娘及時相救,他恐怕連屍首也撈不到。莫說是他,就是整艘船的人,也當感謝你們!先前我言語有所冒犯,今日一並道歉。今後若有驅使,隻管執此信物來找,隻要是我碧陽穀能辦到的事,殺人越貨也無妨。”說著,從袖中拎起一塊似是早有準備的玉佩來。

隻見那玉通體血紅,不僅血色冶豔,甚至隻見得幾縷遊離的青色蘊含其中,哪怕懵懂如陳澍,一看也便知其價值連城,不是凡玉。

雲慎不接,李疇垂眼,衝她抬抬下巴,陳澍便茫然地乖乖抬手,把玉接了過來,同雲慎麵麵相覷地默了一陣,才不確信地道:“……我沒大聽懂,你是還想跟我較量劍術麼?”

溫言,李疇麵上自得之色褪去,抽動嘴角,大抵又花了好一陣才止住笑意,隻發出一聲嗤笑,道:“你若是真想同我較量,點蒼關,論劍大比,隻消過第一輪,自有機會。”

“行!”陳澍頓了頓,又道,“我屆時可指點你一二,你可彆提前輸了!”

那李疇好似終於忍不住了,大笑出聲,搖搖頭,隻留下句“好!”便下了船。

動靜大了,連陳澍身後的船客也都竊竊私語著,不知在亂生什麼是非。那些個跟在李疇身後的碧陽穀弟子,臨走前,也都不忘或譏笑或憐憫地看著陳澍。

何譽有些擔心地望了那些船客一眼,語重心長地同陳澍道:“你不應當接這玉的。”

“我也覺得。”陳澍拎起這玉,左看看,右瞧瞧,“我又不會去找那個暴脾氣‘殺人越貨’,且我也有自己的劍佩,哪裡用得著這塊?”

“話雖如此,”卻是方才不語的雲慎開了口,“這玉雖是碧陽穀所贈,卻也是難得的好玉。就算姑娘看不慣它,不想拿它作佩飾劍穗,那拿它去抵了換些銀錢,把你自己的玉贖回來,不也是一樁好事麼?”

他話不曾說完,陳澍便抬頭,望著他,似有所悟地望著他,直到他說完這話,頓了頓,又開口。

“你盯著我瞧做甚?”

“我見你還挺喜歡它,”陳澍得意地把手中血玉一甩,扔進雲慎懷裡,“不如送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