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論劍台(八)(1 / 2)

“……你叫我什麼?”

“何兄啊。”陳澍說,遲緩地眨眨眼睛,似是要努力瞪大一般,“你不是何兄麼?”

何譽也停下了夾菜的動作,把陳澍手邊那碗空蕩蕩的碗拿來,仔細嗅了嗅,道:“確實是馬奶,沒摻旁的東西。奇怪,前些時日在孟城吃酒,我記得她酒量比我還好些的。”

“你這家夥,好心當驢肝肺,我們家的馬奶,怎麼可能摻旁的東西!”嚴驥大聲喊冤,道,“這姑娘不過就是喝不慣奶而已!”

“可平白無故的,怎麼會喝不慣奶呢?小澍姑娘瞧著也是名門世家養大的,如今早不是那奶價千金的行情了,就連販夫走卒一年到頭也能給家裡小兒喝上幾口。若是當真喝不得,她自己應當知道的啊。”何譽道,他頓了頓,又伸手拍拍陳澍的肩,引陳澍看過來,道,“來,你瞧瞧我是誰?”

“你是誰……這你自己都不知道嗎?”陳澍歪頭,語帶詫異,道,“你鬨糊塗了麼?”

何譽頓住,好一陣沒答話。

暮靄之下,整座院落也仿佛沉寂了下來,但聽得嚴驥爆發出一陣大笑,連道“有意思”,隻是等何譽轉頭怒視他,他又憋著笑擺擺手,吃菜去了。

就在這個當口,那邊何、嚴二人暗流湧動,這邊陳澍立刻又轉回身體,一隻手撐著下巴,迷茫但專注地朝著雲慎看去。

院裡沒有燈,這簡單擺在空地上的一個小方桌和四塊小凳擺得雜亂,東一個西一個,偏偏她那個小凳挪一挪,就離雲慎近極了,這樣撐著下巴去瞧,幾乎能看見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臉似乎也是紅彤彤的。

雲慎不語,也默默瞧著她,隻是不似她那樣呆愣,而是平靜的,靜得甚至有些過了,眼神如同一潭死水,反而像是在刻意地壓製著什麼。兩人就這麼對視了一會,直到連何譽也反應過來,撐在桌上,整個身體都往這邊探,伸出手來在陳澍麵前晃晃。

她才好似驚醒一般顫了一下,吸了吸鼻子,衝著雲慎又道:“何兄……”

何譽隻好又哭笑不得地把她拉回來,耐心地問:“你都這麼叫,怎麼又不認得我了?”

“我為什麼會認得你?”陳澍被他拽著,有些委屈地掙脫了,說,“你這人好生奇怪。我要和何兄聊正事呢,你怎麼老打岔?”

饒是何譽,也被這句話又堵得張開口,一個音也擠不出來,就這麼張口卡了好一陣,終於噴了口鼻息,由著陳澍又轉回了原點。

她又重新迷瞪瞪地盯著雲慎。較之此前,有些精神了,好似方才已經把發呆思考的流程走過了,此時居然真又接著方才斷掉的地方開始,一字一句道:

“何兄,我有正事要……”

這回是雲慎打斷的她。

他的臉頰動了動,似乎是在咬著牙,爾後發出一聲輕不可聞的笑,亦或是一聲難以辨認的歎息,那深邃眸子中終於露出了些微外露的情緒。

嚴驥吃得正歡,何譽亦正無奈地看著他們,但他誰也沒看,仿佛這院中隻剩下他與陳澍二人,就這麼盯著陳澍,眼神冷得像是要索住她一樣。

“小澍姑娘,”他輕柔地問。“你怎麼認出我是何譽的?”

“這你也要問?”陳澍一頓,想了想,認真到,掰出手指來試圖理清楚,卻像是越理越亂,末了,一甩手,乾脆地放棄了,隻道,“就是覺得像……心裡頭好像有感覺,你身上不是有——”

“‘心裡頭好像有感覺’?”那嚴驥吃著吃著,也逗她一般,笑著插嘴進來,“有什麼感覺?覺得麵前這個人要乍富的感覺?”

陳澍還未答,何譽已然先一步起了身,他那張臉,就算不論那眼罩,單論眉頭緊皺,嘴角下壓,又是傍晚,半張臉被框在陰影之中,臭起來也是很有些嚇人的。

他開口便道:“你飯吃完了沒?吃完了就回你自己院子裡去。”

“就吃了幾口,我都睡了鎮日了,肚子空蕩蕩的!”嚴驥眼瞧著是一點也不怕,倒賣起乖來,伸手夾起一塊肥美的肉,連著筋骨,儘數塞進嘴裡,就這麼賴在小板凳上不走了,“不就是開個玩笑麼,怎麼還生上氣了?”

“你開我玩笑,我不同你計較,開小澍姑娘的玩笑,就有些過了。”何譽正色道,又低頭瞧了瞧陳澍,指著她衝嚴驥道,“何況她還醉成這樣了!”

“我沒醉!”陳澍大聲地搶白道,晃了晃,反倒伸出手,指著雲慎,“你瞧錯了,何兄才醉了!”

此刻,雲慎麵上早已沒了笑意,不過餘暉昏沉,瞧不真切,因此不曾顯得冷淡。

他說話的時候,也還記得微微彎著眼角:“為什麼說我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