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論劍台(八)(2 / 2)

“因為……因為……”陳澍瞧了眼坐在對麵的何、嚴二人,朝雲慎招招手,道,“你過來些,何兄,我隻同你說。”

“啊?”

何譽發出困惑的聲音,低頭看去,卻見雲慎滿臉沉穩,似乎心中有數一般,二話不說便真頂著“何譽”的名頭湊了過去。

“你說,他們這會聽不到了。”他睜著眼睛胡謅。

“我記得我就是想把你灌醉來著!”陳澍樂滋滋地說,“怎麼樣,你醉了嗎?你醉了吧!”

“醉了。”雲慎道。

說是隻同他說,可這一問一答卻絲毫沒有壓低聲量,那兩人隻有一桌之隔,自然聽得是一清二楚。

與雲慎一臉鎮定不同,何譽站在小桌對角,手裡還正準備去揪那嚴驥的衣襟,這下真是一聲驚雷,手上來也不是,去也不是,瞠目結舌地聽著,足足僵了好一陣,一副全然不能接受的樣子,連他身側的嚴驥都回過神來,趁此機會,一彎腰躲了過去。

恰好嚴驥也啃完了嘴裡那塊骨頭,輕巧地把它吐回碗裡,拍拍手,又不嫌事大地開口。

“你瞧瞧,你瞧瞧,小姑娘,我更欣賞你了,有這點——哎呀!”話還沒說完,他便被何譽猛地從小凳上拔起來,連連叫喚,“乾什麼,惱羞成怒也就罷了,暴力不可取啊何兄——”

“你既不肯自己回,我就領著你回你的院子去!”何譽咬牙道。

他踹開院門,腳下淌著暮色,手裡拎著這罵罵咧咧的嚴驥,往那臨波府的院裡去了。二人身影很快消失不見,但嚴驥斷續的罵聲猶在這高牆間回蕩,久久不曾消散。

雲慎接著也站起身來,沒了那二人,他的神情更冷了,好似隻要麵色稍稍鬆動一下,隻要一個缺口,那些情緒便會宣泄而出,兜頭而下。

但他麵前明明隻剩醉得迷蒙的陳澍,仰著頭疑惑地望著他。

他微微俯身,拍拍陳澍的發尾,沉聲道:“我看你也一點吃不了了,回房間吧,入夜了,又是深秋,容易著涼。”

陳澍競沒駁他,緩緩點了點頭,聽話地扶著桌子站起身,口中道:“還是何兄想得周到。”

“是是是。”

這話便有些敷衍了。

小桌上佳肴的熱氣似乎還在往外溢,但陳澍似乎早不在意了,哪怕一個時辰前她還為了這桌菜跑前跑後,興奮得無以複加。她那雙圓圓的眼睛一直瞧著雲慎,麵上表情從迷惑慢慢變了,先是眉頭皺起來,接著連鼻頭也變得皺皺巴巴的,看得出思索得很是艱難,整個五官都在用力。

既然要灌醉何譽,必然是有所圖謀,她終於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好似忘了什麼。

“想不起來就彆想了,醉鬼。”雲慎道,伸手拉過陳澍的雙腕,把她往屋內引,隨口道,“有你何兄照顧你呢,怕什麼。”

“就是。”陳澍本能地附和道,想了想,又道,“不像雲兄,還得我去照顧他!”

雲慎應聲回頭,和陳澍那無辜的眼神一對,什麼也沒說,隻是手指一動,把陳澍的手腕抓得更緊了些,更快地往房裡走去。

誰料陳澍這一晚上不曾提起雲慎,乃至於不曾想起過雲慎,這甫一開口,卻有停不下來的趨勢。她教雲慎牽著,嘴裡也不停,把方才不曾說出來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腦袋一仰,來來回回地念叨:“而且他還老喜歡嘮叨,管得又多,比我師父還多,鎮日笑眯眯的,可又總覺得不像是真的在——”

一句,兩句,她說到第三句時,雲慎到底是猛地停住了腳步,也不回頭,而是拽著陳澍的腕子,引她走到麵前來,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又鬆開手來,壓抑著道:“那若是有一日,這惹人厭的雲兄走了,你想必也是並無留念的了。”

“我想必……”

好一陣,陳澍就這麼呆呆地看著雲慎,隻重複了前三個字,餘的那半句話仿佛泥牛入海,嘴仍張著,卻什麼也沒說,單這麼張著,不明白如何合上一般。也不知是醉意又上了頭,還是她當真在遲鈍且不自覺地與雲慎對峙著。

這小院裡又安靜下來。

夜風漸涼,帶著些微呼嘯的風聲,天邊最後一縷霞光也慢慢消融,那抹紅色去了,才教人輕易地注意到,原來那輪圓月早已掛在了半空,不聲不響,隱隱約約。

“你不是何兄。”陳澍突然皺起臉來,清清楚楚地說,“何兄才不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