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論劍台(九)(1 / 2)

“何兄才不會說出這麼奇怪的話。”

夜色未昏,那論劍大比尚在繼續,各派的弟子都在外,或是趁著這幾日沒有比賽,抽空閒逛,或是看重這此論劍大比的,還在論劍台下仔細瞧著那些江湖散人的路數,因此,這庭院裡也沒有什麼人氣。初時因有嚴驥那根本安靜不下來的一樣的人在一旁念著,並不會教人覺得冷清,但此刻,當這人被何譽捉走,陳澍的話音落下,而雲慎又並無接下話頭的意思時,便顯得有些過於冷清了。

也許是過了許久,也許隻不過是過了一刹,隻是這句話消弭得太快,才顯得這安靜的時間太長,雲慎把手慢悠悠地收回袖中,才道:

“這話很奇怪麼?你們終究是要分開的。”

“‘終究’和‘應當’是兩回事。”陳澍道,“而且分離本來就是一件很認真、很教人難過的事情,不能被這麼輕易地說出來。”

雲慎不語,似是對此不以為意,陳澍也沒管他,抿著嘴唇想了一會,又自顧自地說:

“你要是這麼說,雲兄該多傷心啊。”

她的聲音很輕,聽著不像是在回雲慎的話,可也許正是這夜裡太靜了,銀月灑下的月光都這樣柔和,一成不變,因此也如此清晰地傳進了雲慎的耳中。

於是他又提起手,掩飾似的把袖子抖開,平穩了一下並未變得不穩的聲量,才直視她。

哪怕陳澍醉得這樣不輕,可她的眼睛依舊本能地睜大著,眸子黑漆漆的,裡麵似乎有團火在燒,像是下一秒就要燎到雲慎的袖口。

“正因為這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情,所以才要這麼明確地說出來。”雲慎說著,越說越順,他的眼睛仍然直視著陳澍,兩人這樣長而久地對望著,那冰冷的火越燒越旺,越燒越平靜,以至於雲慎手上的動作也不自覺地止住了。

“可是雲兄不一樣,雲兄是第一個相信我的好人,也是救了我的好人,我明白他就算再叨叨,也是好心的。”陳澍道。

明明在看著雲慎,明明兩人是那樣的近,可她說得還是很大聲,許是因為那點醉意,但更好似是在很正式,很赤純地剖白,震得人心都澄淨下來。

月光在不知不覺間終於落滿了整個庭院,連陳澍臉上的細小絨毛也發著些微的冷光。

“嗬,好人。”雲慎終於笑了,搖搖頭,終於克製不住一般沉聲道,“我且問你,‘小澍姑娘’——你是不是但凡見了一個人都會覺得他是好人。是不是但凡見了一個人,都會同他交心?”

“我才沒有呢!”陳澍朗聲應道,語畢,在這迷糊之中,竟然急得伸手,想去捂雲慎的嘴。隻是她畢竟腦袋昏沉,更是辨認不出眼前的景象,這一伸手,幾乎搭在了雲慎的肩上,險些滑落,又被雲慎本能地伸手擁住。

雲慎嘴上不停。

“雲慎,你覺得是好人,何譽,你覺得他能照顧人,李疇那麼跋扈囂張,你也肯關心,連那朝廷命官養的老虎你都掛在心上。”

“我記掛的東西可不止這些,”陳澍靠在他胸前,一手扯著他的衣襟,一手扯著他的袖子,努力望向他,慢悠悠又凶巴巴地數,“我還記掛著我師父,記掛著師兄師姐,記掛著我落在當鋪的玉,記掛著客棧裡那兩頭愛聽閒話的老馬……”

被這麼一搶白,抑或是外袍被陳澍這麼一抓,整個人變得不甚自在,雲慎頓住,不過把虛扶著陳澍的手又往上撫了撫,牢牢地擁著她,再沒說話,不知在想些什麼,隻默然聽著。

“但是我最記掛的,還是……”

萬籟俱寂,仿佛正是等著她說出這最後的一個稱呼。

可陳澍卻在此時突然止住了話頭,好似斷片一樣,又後知後覺地回到片刻前的問題上,半摟著雲慎後頸的手不動,身體卻靈活地向後一仰,穩穩壓在雲慎扶著她的那隻手上。

二人拉開了一截距離,可她的那雙眼睛卻儼然因此把雲慎瞧得更清楚了。

“你也好涼快誒。”她說,“比秋日還涼快呢……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到底是誰呀?”

雲慎有些艱難地單手摟著她,但那手上的重量,或許還沒有這句話的重量重。

“我是——”

院門被人推開了。

“雲兄?”何譽從門外進來,用力地甩甩手,一副方才拎過重物,累得慌的樣子,往院中桌子走來。

他好好地戴著眼罩,加上夜裡院中無燈,僅靠清朗月光,隻能瞧見那桌上的人沒了去處,陳、雲二人處更是成了死角,何譽往前走了好一段,又喊了一聲,無意間側過頭,才發覺雲慎正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

陳澍窩在他懷裡,紅著臉,不說話。

“怎麼在門口站著不進去,她還好麼?”何譽不由地問,“就這麼扒著你,沒個正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