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活著那麼難,死卻那麼容……(2 / 2)

沒過多久,東洲盛傳公主與東洲之主都廣有私情,他一怒之下與八卦的孟府奴隸打了起來。公主扔給他一隻藥膏,語氣淡淡的: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何須動怒?”

他吃驚的抬頭,著急的說道: “不是的,您不是那樣的人。”

公主好像聽到了一個巨大的笑話: “你又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麵色通紅,低下了頭,不知想到什麼,又抬頭偷偷望她: “是不是都廣逼你的?我去殺了他!”

公主如玉般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複雜的笑意,不達眼底: “是誰又有什麼分彆?”

他無力的低下頭,攥緊了拳頭。他想說: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裡,我可以養你。但是他不能,他隻是一個卑賤的奴隸,一個從青樓女子肚子裡爬出來的奴隸,一個一輩子都不配得到尊重,不配擁有姓名,不配擁有靈魂和心的奴隸。不僅他是一個低賤的奴隸,他的子子孫孫都是奴隸。這就是他的命,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就是他的命,也不知道到底是誰規定了他的命。

如果我不曾愛人,我便永遠不知道自卑是我心中永不腐爛的墓碑。

這時,陳問秋找到了他。他想帶孟姬走,陳問秋不同意,陳問秋說除非他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否則沒人可以幫他。他選擇了留下,公主身邊那麼多人,而他隻有她一個而已。

但是公主找到了他。

那天,夜色很濃,晦暗的月色籠罩池心,墨色的池水仿佛住著一隻齜牙咧嘴的怪獸,要把世間所有的光亮都吞噬殆儘。公主站在池邊,對麵的燭光隱隱照了過來,打在她右邊臉上,她的左臉隱在墨色之中,柳條被風輕輕吹佛,在她左臉上刻畫出支離破碎的形狀。

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聽見公主說: “帶我走。”

他猛地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公主,公主看著他吃驚的表情,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她重複道: “憐奴,帶我走。”

他收起吃驚的表情,什麼也沒有問,那天夜裡,他帶著東洲之主的情婦、禦史大夫的正妻、他的公主踏上了逃亡的路。可惜,追兵來得那樣快,第三天,他們在東洲和中洲交界處,遇到了中洲之主曲沱,那個一臉驕傲的男人抱著他的公主,一鞭子甩在了他的臉上,一邊欣賞他鮮血橫流的臉,一邊親吻公主的額頭,留下一句“一個廢物,殺了吧”便揚長而去,仿佛他不是跟他一樣的人,不過是路邊的一隻螞蟻,輕輕一腳,踩死了便踩死了。

他跪在馳道中間,劊子手的刀高高揚起,飛騎遠去,煙塵四起,風沙迷了他的眼睛。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突然濕潤的手背,他麻木的想,下雨了,這雨怎麼這麼大,止都止不住。

陳問秋出現了。

他隻一揮手,那名剛才還趾高氣揚、掌人生死的劊子手便橫飛出去,脖子一歪便死了。

活著那麼難,死卻那麼容易。

一個月之後,他站在了問心宗的地界兒,成為了問心宗長老陳問秋名義上的弟子傳聞中的私生子。他不知道當年他母親的那個男人是誰,也不在乎他是誰。

他沒日沒夜的修煉,他怕自己一睡著就聽見公主說“帶我走”,吃丹藥、泡藥泉,所有能提高修為的事情,他都願意做。終於,不過十五年時間便成為了金丹修士。

陳問秋高興極了。他知道陳問秋找他不過是因為他天生單靈根,於修道有天賦,根本不是什麼父子親情,陳問秋為他取名陳如嫡,也不過是籠絡的手段而已。不過他也一樣,他隻想要變強,隻要能變強,能帶公主走,他不在乎什麼陳問秋,便是張問秋、李問秋,他也會跟著他走。

成為金丹修士之後,他終於可以下山去找公主了。

但等他回到東洲找公主的時候,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都廣已死,孟焦也已重新娶妻生子,薑國被滅,曲都之戰結束,公主四嫁,然後被梁雪辭帶走了。

他以為自己不過走了一會兒,卻好像已經離開了那人一生。

他有些踟躕,不知道該不該去打擾公主的生活。

他以問心宗修士的身份入駐了薄落城城主府,他帶著麵具,生怕離她太近,又怕離她太遠。

有一日,他站在城主府的瑤台樹蔭處,看到公主在窗台邊吻梁雪辭,她雙手抱著梁雪辭的頭,一邊吻著梁雪辭,一邊看向他藏身的方向。那一刻,他以為公主看見了他。那一眼,他的心像江河奔湧,像萬鳥歸林,所有的不安和躁動似乎都找到了歸處。

他見她吻過好多人,吻好多多餘的吻。那一次,他第一次幻想自己可以被那張唇親吻,隨即他像是一個褻瀆了天神的罪人,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

梁家滿門被滅,梁雪辭讓他為他複仇,他聽見自己冷靜的說: “可以,但是問心宗要孟姬。”

那是他第一次稱呼公主的名字,也是最後一次,公主不叫孟姬,她叫玉瑤,薑玉瑤。

他看到梁雪辭睜大的眼,他以為他會掙紮許久,沒想到不過短短一日,他便同意了。

真是廢物!他想,如果是他,不管什麼條件,他都不會答應的。麵對這個衣著華貴,他曾經需要跪著仰望的男人,他罵出了當初曲沱罵他的那句話, “廢物。”

沒有絕對的實力,誰都是螻蟻。

他帶公主回到了問心宗,可是公主並不開心,她再也不笑了,那個曾經微微一笑,天空都會變成金色的笑容消失了。他不知所措,他給公主送香雪蘭,送丹藥,送修仙裙。有一次醉酒,他偷偷吻了她,沒想到她不但不生氣,還教會了他彆的開心的事情。他以為公主終於接受他了,卻不想公主又愛上了他那個所謂的哥哥陳師道。

那時,公主摸著他的臉笑著說: “憐奴,我隻喜歡最強的,都廣也是,曲沱也是,陳師道也是。”

他開始偷偷學習陳師道的穿衣風格和行為舉止,有一日,看到他的背影,公主驚喜的叫了一聲: “師道。”他轉頭,在公主的眼睛裡看到了失望。

他好恨,恨天道不公,為什麼有人一出生就富有天下,而他遍體鱗傷,滿身鮮血也得不到一個人垂憐?為什麼陳師道天賦驚人,自己已經耗儘全力,卻依然不是他的對手?

他知道那個人出身高貴,母親是劍修大家,而他出生卑賤,他的母親隻是一個見不得人的青樓女子。那人從小天賦異稟,被名師教導,而他需要靠丹藥堆砌才能進階。那人姿儀無雙,高山仰止,自己不過是個笨拙膽怯的奴隸。

有些人活著,好像就是為了襯托彆人。

他試圖打破束縛自己的桎梏,他已經不是公主府低人一等的小奴隸,而是問心宗高高在上的修士了,他大可不必活在公主的命令裡,但是公主卻用細柔白皙的手臂纏繞住他的脖子,不肯讓他離去。公主說她愛他,他知道公主在騙他,但是聽到那句愛語的時候,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卑微的感激,他的心溺死在公主假裝愛他的那時,再無歸處。

公主說想要嫁給陳師道,他第一次違抗了公主的命令。卻不想,公主竟然給陳師道下藥,被陳師道的道侶合黎門的刀修清引一刀斃命。他見公主被殺,提刀便要殺了陳師道夫妻倆,陳問秋見兒子過於癲狂,一把火將孟姬的肉身也給燒了。慌亂之下,他隻收斂了公主的三魂七魄,但不知什麼原因,這三魂七魄跟他找來的肉身始終無法契合。眼見著公主的三魂七魄越來越淡,他也越來越絕望。

幾十年來,他一直在找複活公主的辦法。

十年前,有人給他傳信,告訴他肉身重塑之法,於是他找到了梁令儀。通過十年的嘗試,一個月前,肉身終於塑好,但是孟姬的三魂七魄卻因為過於暗淡而無法融合。這時,十年前的那個人又傳來消息,法相宗佛子的佛印能夠溫養三魂七魄,法相宗雖說在十年前便廢了佛子,但是一直也沒有立新的佛子,所有此人所說的佛子就是鬆溪子定,通過梁令儀的渠道,他買到了鬆溪子定的肉身,經過半月溫養,孟姬的魂魄已經達到了入體的條件,他立即著手進行融合,但是融合之後,公主卻始終不醒。

這才有了他讓四個小崽子進來看一看的事情。蒼梧山的雪月真人醫術過人,說不定是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