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我心悅她。(2 / 2)

“你住口!”蕭長生噌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張牙舞爪的吼道: “不是!不是他!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求你們了,不是他!”

蕭長生突然情緒崩潰了起來,他的臉漲的通紅,心中一股無名的怒火油然而生,但是卻不知道這個怒氣到底是衝著威脅他桑田田還是衝著軟弱無能的自己。他救不了他妹妹,他也救不了子定大師,他更救不了大哥哥。 “啪”的一聲,他衝自己狠狠的扇了一記耳光,然後再是一記,再是一記。

“夠了!”桑田田拉住他的手腕: “跟你無關,是我逼你的,不是你的錯!”

“你們要怎麼樣?你們到底要怎麼樣?你們到底要我怎麼樣?是不是要逼死我才可以?你們這群高高在上的修士,生來就比我們庶民高貴,是不是?我們就隻配做你們腳下的泥被你們踐踏,是不是?是,我們是蠢,我們是窮,我們是醜,就因為這樣,我們就活該被你們作賤,是不是?”他像是突然為自己的軟弱找到了一個理由。 “我們活得小心翼翼,對誰都和氣順從,我們得到了什麼?我們得到的隻是你們變本加厲的羞辱而已。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彆人活得像狗一樣,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很了不起?”蕭長生的聲音撕心裂肺,像是把他那短短幾年人生的所有委屈和不如意,從骨頭和血液裡邊一點點壓榨出來,最後換成了一場滂沱的眼淚。 “為什麼?憑什麼呀?就因為我們天生是庶民嗎?就因為我們是庶民,所以我們不配活著是嗎?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呀?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話呀!你說話你回答我!求你回答我!”

“不是。生而為人並不是你的錯。”水雲岑突然蹲在了蕭長生的麵前,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白色的錦帕,他用錦帕輕輕的擦乾了蕭長生臉上的眼淚和鼻涕,然後緩緩開口。

“那為什麼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卻卑賤如塵?”蕭長生憤憤不平的問道。

“天生強弱,人生貴賤,體質、性彆、靈根是由上天決定的,而高貴、卑賤卻是人自己創造出來的,你自中洲而來,當知夏敏之以氓隸當國,薑孟姬以女身亂世,何也?審時度勢,朝乾夕惕而強弱貴賤之勢異也。”

“是這樣嗎?”蕭長生歪了歪腦袋,遲疑的問道。

“生來富貴當然好,但逆天改命不也很有意思嗎?”水雲岑輕笑反問。

蕭長生皺著眉頭,像是一個小老頭兒。

“再說,有人富有春山,卻嫌春寒料峭,有人一文不名,卻自得滿腹經綸,高貴卑賤又有誰有資格來評價呢?端看你怎麼看罷了。”

“因為你是仙君,你什麼都有的,你才說的這麼輕巧,我們這些人,光隻是活下去,就已經耗費全部的心力了。”蕭長生偏過頭,不想讓這個高高在上的仙君看到自己不堪的樣子,他已經夠狼狽了,不想再軟弱到讓人看不起。

“你以為他們活得很輕鬆嗎?你看他。”水雲岑指了指柳橫塘: “每天揮劍三萬次,也不及旁邊那個田田姐姐。”

“喂,安慰人就安慰人,不要強行踩踏,捧一踩一算是怎麼個事兒?”柳橫塘故意氣呼呼的說。

“她那麼厲害嗎?”蕭長生咧了咧嘴,但他看向桑田田,有些不確定的問。

“嗯,很厲害!”水雲岑重重的點了點頭,提起那人,他的眼中就充滿了溫柔。 “可是,你知道嗎?她也是一個你口中的庶民,她也沒有靈根。”水雲岑靠近蕭長生的耳邊輕聲說。

“啊?怎麼可能?”蕭長生張大了嘴,這個人這麼厲害,怎麼可能沒有靈根?

“你沒有靈根,不也使出了‘六道輪回’嗎?”水雲岑眨了眨眼。

蕭長生一呆,是啊,我自己也可以。

“所以啊,事在人為!再說了,人生在世,高貴卑賤與否,又有什麼重要的呢?說到底,你是什麼人取決於你覺得你該是什麼樣的人!彆人怎麼看有什麼用呢?彆人早晚都會死。你自己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你,早晚也會死!”水雲岑溫和的說。

蕭長生: “......”你要不要聽聽你說的是人話?

水雲岑繼續說: “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而儘其樂。反正都會死,人生須臾而已,與其怨天尤人,不如學蜉蝣儘歡。”

“我不會。”蕭長生有些不解的說道。

“那就先去學著保護自己,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保護自己想保護的東西。心所悅則取,心所欲則往。不逆道義,不違本心,便是錯了又何妨?”

桑田田心神一震, “心所悅則取,心所欲則往。不逆道義,不違本心,便是錯了又何妨”,好似很多年前,有個人也曾經在自己的耳邊如是說。那個人是誰呢?她的眼前閃過一個清瘦的背影。

“但是,我不配。”蕭長生原本已經被水雲岑說動,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又沮喪了起來。 “你們救了我,我還為了錢騙你們,我......我還出賣了大哥哥和主上。”

年輕的心,澄澈清明,容不得半點雜質。

水雲岑歎了口氣, “何不歸”把他教養得很好,也許過於好了。

水雲岑摸了摸蕭長生的頭,溫聲說道: “不是你的錯。你想保護你妹妹沒有錯,你想保護吳用師也沒有錯。你想保護你的大哥哥也沒有錯,你甚至想保護你的主上都沒有錯。”

“那是誰的錯?”淚珠在蕭長生的眼中釀成星河,在那片星河的背後,他迫切的需要一個能夠支撐他餘生心安理得活下去的答案。那個答案能夠告訴他,他沒有背信棄義,沒有出賣彆人。

桑田田突然開口: “蕭長生,我曾經聽過這樣一句話,人類社會中絕大多數的這些恩人和建立者都是非常可怕的劊子手。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罪犯。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去感受。該怎麼做,其實你心中早已有答案。無需我們回答。”

蕭長生眼中的光如流星劃過,歸於沉寂,他低下了頭。轉了轉自己的衣角。有轉頭,他的目光穿過窗簾,落在了熟睡的妹妹的臉上。他太小了,他護不住彆人,便隻能先護住自己的妹妹。

桑田田突然說道: “還有一句話想要送給你,這個世界從來不缺想對你說教的人,要是你願意,你隨處都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遇到他們,你隻需要做一件事情,彆信!去活你自己的人生,不要聽任何人指手畫腳。”

蕭長生不明白: “包括你嗎?”

桑田田大笑著摸了摸蕭長生的頭: “對,也包括我。”

“晚一點蒼梧山的雪月真人會來薄落城,為城中受傷的百姓進行醫治,我已經跟雪月真人說過了你妹妹的情況了,到時候可以幫你看一下你妹妹是否有恢複的可能性。”桑田田順著蕭長生的眼睛看了過去,那個女孩子叫蕭長樂。

長樂長樂,桑田田輕輕的咀嚼了一下,是個好名字,隻是不知治愈之後是否還能如現在一般,天真長樂。罷了,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是憂是喜,是甜是苦,總要去體驗一場,不然人生也太過無味了些。

“喂,你是不是之前做過教書先生啊?”桑田田笑嘻嘻的模仿水雲岑的語氣,學道, “審時度勢,朝乾夕惕而強弱貴賤之勢異也。”

水雲岑猛地抬了抬眼, “你......”桑田田的眼中乾淨澄澈,他有些失望的垂下了眼。

桑田田好奇的問: “我怎麼啦?”

水雲岑: “沒什麼。”

“走吧。”桑田田看水雲岑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思考了片刻,想知道的答案均已知曉,是時候去拜訪金浮閣了。

水雲岑看著桑田田遠去的背影,遲疑了片刻。走到蕭長生的身邊,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小冊子。

蕭長生有些茫然的,結果一看。書籍的封麵上赫然寫著幾個大字《一天教你學會頂級法陣》。

水雲岑抽了抽眼睛,好嘛,從《三天教你學會頂級陣法》,變成了《一天教你學學會頂級陣法》,效率倒是更高的呢。不過作者師父也太懶了一點,就在原來的《三天教你學會頂級陣法》的那個“三”字打了大大的一個叉,又在旁邊彎彎扭扭的寫了個“一”。純手工,手寫本,沒毛病!

水雲岑突然覺得這本書重逾千金,實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蕭長生倒是聽子定大師絮絮叨叨的講過他的女兒到底有多厲害,大概是被洗腦了,即便看到這麼一本破破爛爛的小冊子,他也如獲至寶。興奮終於壓過了心中的恐懼,他衝桑田田的背影,大聲的吼道: “喂,那個誰,多謝。”

桑田田頭也沒回,嫌棄的懟了一句: “哼,稀罕。”

蕭長生氣了個倒仰,捏了捏拳頭: “哼,你等著,總有一天我一定會比你還厲害。”

桑田田停下了腳步,留給蕭長生一個蕭瑟的背影,清冷的聲音伴著風聲傳來: “你現在也未必沒有我厲害。”

“空穀幽蘭不必長成懸崖鬆柏。你吹過的風從來不比我淋過的雨廉價。”桑田田說。

“如果有得選,鬆柏未必不願成為幽蘭。”她迎著夕陽轉身而去,隻留了一句話在風中飄蕩,似歎息又似遺憾,蕭長生一時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遺恨,他抬眼看向刺目陽光下那個自己曾經恐懼的人,晚秋的風吹得她的衣擺獵獵作響,那個背影清冷而孤寂,卻又脊背勁挺,傲然如山。如果有得選,她是不是也曾想收起滿身的桀驁,做細雨中翩飛的燕,做溫室裡嬌弱的花?

蕭長生眼睛一酸。

小孩的觸覺最是敏感,他拉了拉水雲岑的手,他知道這個人心地最是溫和,他示意水雲岑低了低頭,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道: “你心悅她,是嗎?”語氣中露出孩童獨有的不諳世事又洞悉一切的天真。

水雲岑一哂,他揉了揉蕭長生那跟雞窩沒兩樣的狗頭: “嗯,我心悅她。”

蕭長生歪了歪頭: “她那麼凶!”

水雲岑輕輕笑了起來,星漢在他眼中綿延成海: “嗯,她是這世間最凶的姑娘,也是這世間最好的姑娘!”

蕭長生咬了咬嘴唇,彆扭了半天,扔下一句: “那,那你對她好點兒!”她沒有爹爹了,你對她好點兒。

水雲岑看向前方那個纖細的背影,鄭重的答道: “好。”

前頭那三人的聲音隨著風一起吹來。

“我剛剛那句話說的是不是特彆有感覺?就是那句‘如果有得選,鬆柏未必不願成為幽蘭’?”

“那確實可以,說出了少年的苦難與倔強,窮途末路的孤注一擲和雖千萬人的豁然開朗。”

“哼,小屁孩,看我鎮不住他!”

“我說,下次這種有逼格的詞兒能不能讓我說?”

“小柳啊,桑仙君給你說,不傳秘籍啊,今天高興,免費教學一二,就你這樣的,氣質這一塊兒還得再練練!”

“話說,我剛才是不是有點太凶啦,不會給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你想多了,本來也沒有好印象好吧。”

“他不會以後都覺得漂亮的女人會很凶吧?”

“桑仙君,要點兒臉!”

......

那夜暮時才從山間懶散出發的風,跟每一片樹葉和每一顆秋霜寒暄之後,染上了她柔微甜美的小囂張,在快要到終點的時候,突然提速,奮力衝刺,硬生生的撞入他的耳中,他的心也跟著耳膜重重一顫,頓時在眼角眉梢漾出一整片暖人的笑意。

那不可一世的永遠都是太陽,她一出場,黑暗望而卻步,孤高的天空和傲然的大海都被蔓延成了她的顏色。山河燦爛,恭迎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