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煙桃不喜有人吊她胃口,皺著眉把臉側向另一邊兒,崔醑看著她發髻上垂下的珊瑚珠在昏黃燭光下融著盈盈紅意,或許是因為以手撐著腮,女郎的聲音被擠出幾分悶悶的嬌憨。
“或許,就是自家豆腐吃膩了,想吃旁人的豆腐試試呢?”
她隻是隨口一說,卻聽得郎君頷首肯定的聲音:“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冷煙桃眉眼裡帶出幾分意外。
崔醑嗯了一聲:“世人總愛將事情想得複雜難辨,但不過就是街頭那家豆腐坊老板吃膩了自家的豆腐,卻又不想惹了旁人的閒話,這才叫了自個兒的小兒子包了頭臉遮遮掩掩地去買。你口中那位洪老師傅釀了那麼多年酒,自己釀造的酒再香、再醇,喝得多了,也會膩味。”
他的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冷煙桃眼睛一亮:“你是說,洪老師傅其實也會想嘗嘗其他的酒……但大家都想著他釀酒名家的身份,怕是喝酒喝得膩煩,家裡的人和咱們這樣的外人,都不會特地送他酒喝。日子長了,洪老師傅恐怕也難免饞酒了吧?”
她的眼睛越說越亮,到最後更是主動去尋崔醑的手,像是一尾細膩柔軟的魚鑽進他的手心:“郎君,你可真聰明。”
一點就會,她也不算笨了。
崔醑還沒說完,就聽得她樂滋滋道:“那你今晚就留下來陪我吧。”
那、你。
崔醑默默沉了臉,他怎麼覺得自己像是後宮裡那些因為奏曲跳舞有悅君心而被賞賜了侍寢機會的妃妾?
見她興致勃勃,看著像是在琢磨著送什麼酒來得好,崔醑又提醒一句:“這個法子或許不奏效,你若是有空,再想個法子備用更好。”
冷煙桃嗯嗯幾聲,見他這樣殷勤,眼睫一眨:“郎君,你快去洗漱吧。”
明兒要出門,今晚她是不會遂了他的心意胡鬨的!
在崔醑有些難言的目光中,冷煙桃還貼心地提示他:“今晚臉上就不必敷粉了。我聽人說晚上敷粉,臉上容易生小疙瘩,那樣就不好看了。”
反正她今晚得養精蓄銳,是不會輕易被他勾引的。
既如此,冷煙桃也心疼他,費那麼多勁兒作甚。
對上她靈動又藏著幾分莫名揶揄的眼,崔醑麵沉如水,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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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冷煙桃醒來時,枕邊已經沒了人,床榻一片整潔,連一絲褶皺都無,要不是昨夜在睡夢中她都感受到一陣似蘭如柏的氣息籠罩著她,冷煙桃都要以為她新納的那位美貌外室因為又沒成功侍寢,半夜躲出去偷偷哭了。
“娘子醒了。”螺青端了熱水進來,見她擁著被子,在床榻上呆呆張望,笑了笑,“公子去書房了,說是等您醒了再過來陪您用早膳。”
冷煙桃哦了一聲,等到洗漱梳妝過後,繞過屏風,果然看見坐在飯桌旁的那道意氣閒雅的身影。
他今日換了一身玄青色圓領袍衣,銀絲暗紋的繡法,瞧著素淨低調,卻極襯他周身芳蘭竟體的氣質。
冷煙桃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還是一如既往的明豔華嫵,她天生不愛那些素淨寡淡的顏色,阿娘曾笑說她是枝頭最驕傲的那顆桃兒,每日都要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最奪目,才肯見人。
斂去回憶,冷煙桃坐到他身邊,一人清雅,一人嬌媚,坐在一起卻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冷煙桃用過早膳之後歇了一刻鐘就準備出發,眼看著她就要出門,崔醑還是安安穩穩地坐在那兒,螺青先翻起了白眼,這簡直是恃寵而驕——恃寵而驕!
“公子,娘子出門,您不送一送?”
崔醑的目光從桌麵上刻著的八仙如意紋移到冷煙桃身上,她亦在看著自己,微圓的下巴抬著,看著有些不高興。
為他此時的不知情識趣而不高興。
反正他要走了,沒必要在他們二人最後一次見麵時還失了風度,讓一位女郎不開心。
昨夜在睡夢中也一直籠罩著她的清冽氣息再一次靠近她。
崔醑生得身量頎長,冷煙桃微微仰起頭,看向他。
“此去一路順風。”頓了頓,崔醑又補充道,“若是遇見棘手的事,這枚玉佩,或許會幫到你。”
冷煙桃接過他遞來的玉佩,玉質溫潤,上麵鐫刻著麒麟圖案,下麵墜著的穗子上似乎都沾染上了他身上的氣息,想必是貼身珍藏的物件兒。
他出身貧寒,想必這枚玉佩是他祖傳之物,他眼巴巴兒地在她出門前將這枚玉佩給了她,定然是想要她戴上,一來睹物思人,好提醒自己時時想著他,二來,也好委婉勸退她想要帶其他新人回來的心。
如此一箭雙雕,郎君爭寵的手段真是越來越高明了!
崔醑看著那枚玉佩,那是東宮的佩玉,有些眼力見的人都會認出上麵東宮的印記,有這枚玉佩在,她在外行走也能安全些,也算是償還她庇佑他這些時日的恩情。
可是……
他低頭看著掌心剛被塞過來的二兩銀子,輕輕蹙眉:“這是做什麼?”
“這是這個月的月銀,你隨便花。”冷煙桃硬是把二兩銀子說出了二百兩的豪邁,一旁螺青已經在催,她隻能拉著崔醑的手依依惜彆,“我走了,你可得照顧好自己。”
崔醑僵硬地點頭。
冷煙桃一步三回頭地上了馬車,直到那輛青篷馬車消失在巷子裡,他才轉身回了書房。
他也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