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和格瑞從教堂裡出來沒有馬上離開。

“格瑞，你覺得殺害沙利爾會去哪裡呢？”

“我不知道，但可以確定沙利爾想離開這個國家。”

金看看身後的教堂，轉頭看著格瑞：“格瑞，你們惡魔討厭教會嗎？教會裡總是教導人類惡魔是邪惡的，天使是友善的，人類應該摒棄惡魔擁抱天使，還擁有可以傷害惡魔的聖物。格瑞討厭教會嗎？”

“我對此沒什麼感覺。”格瑞說的是實話，他身為惡魔卻很少參與惡魔和教會的爭鬥，一來是教會說得不無道理，惡魔於人類而言猶如地獄深淵一般；二來教會即使說這樣的話，也不會阻止貪婪的欲望驅使人類對惡魔張開懷抱，所以格瑞對教會並沒有任何喜惡的心情。“不過其他惡魔確實不喜歡教會，但這種程度的不喜歡還上升不到與教會你死我活的地步。”

“那格瑞討厭神明嗎？”

聽到這個問題，格瑞眼裡有一刹那的迷惘，如浮光掠影一般一閃而逝。

“不，我很尊敬祂。”

“誒？”似乎沒料到格瑞會這麼說，金顯得很詫異，“格瑞竟然會這樣想，我還以為隻有惡魔不會尊敬神明呢。”

“那你呢？”格瑞看著金，“你討厭光明神嗎？”

金的神色有些黯然，他沒有直接回答格瑞的問題，“以前我很討厭神明，覺得人類信奉於祂，祂卻沒有回應人類相應的福澤。而且於我而言，祂...”

金沒有繼續說下去，臉色並不好看，像是沉浸在不可逃脫的痛苦之中。格瑞覺得心臟有些刺痛，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伸手將金攬在懷中。格瑞輕聲說道，“是因為在你最黑暗的時刻，神明沒有出現嗎？”

“不是，”金抓著格瑞的衣角，輕輕搖頭，“是祂帶走了我的姐姐。姐姐走了以後，我就是一個人了。”

格瑞心裡很清楚，金其實是非常害怕孤獨的，那個時候他帶著金回到登格魯家，沒有一個人為金的回來而感到開心，所有人都遠遠的避開他們，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就像是看一個怪物。隻有金還在強顏歡笑，努力營造出平常的氛圍，哪怕他知道高居主位的主人不是他的父母。格瑞陪著金待在遠處的小閣樓裡，那裡是金平時住的地方，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就連鳥兒也不願在那裡多停歇。金抓著他的衣角，無論說什麼也不肯放手，生怕一鬆手他就會離開。

每過一段時間金就會輕輕叫他的名字，格瑞格瑞，叨叨絮絮個不停。每當惡魔聽到人類不安的聲音，他都會抱住人類小小的身軀，貼緊在金發垂落的耳邊說道。

“我在。”

如同現在這樣。

金得到格瑞的回應問：“格瑞不會丟下我嗎？”

“不會。”格瑞看著金的藍眼睛，像是著魔似的脫口而出這句話，說的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幾分真意在裡麵，隻知道金期待這樣的回答。

金兩眼彎彎，笑得很開心，“我就知道格瑞不會丟下我的，同樣的，我也不會丟下格瑞，我也會永遠陪在格瑞身邊的。”

永遠，這個詞聽上去很誘人，和人類口中的交付餘生一樣，是可以敲碎心臟冰冷的外殼再把陽光藏在裡麵，隨後溫養出美好的東西。

格瑞覺得很奇怪，不是因為金說的話，而是因為現在看著金聽著金的自己。他感覺很多東西都不再受自己控製，像之前他擁抱的動作，像剛剛脫口而出的話，再者是現在他心裡滋生出的愉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理由，若是硬要找到一個源點，那個源點就是金。格瑞所有一切不合理的舉動都是來源於眼前的這個人類，金極大程度上影響到了貪圖他靈魂的惡魔，而惡魔對此不知所措。

“小心藍眼睛的人。”

母親的話仿佛是在昨天，格瑞再次回憶起這句話時隻感到心悸。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格瑞對自己說道，他打斷了金的喜悅，問了個略帶尖刺的問題，“那現在你還信神嗎？”

隻有背棄了神明的人類才會與惡魔為伍，而擁抱了惡魔的人類即使棄暗投明，也不能回到神明的光照之下。對於後悔的人類來說，這是非常可悲的。

金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我相信祂的存在，也認同祂的偉大，但是我隻信我自己。”

少年說得堅定，惡魔不由得睜大雙眸。

“人類的命運從來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能左右自己的命運的也是人類自己。神明也好，惡魔也罷，都隻是人類短暫生命裡的一個方向。人類有自己的信念和力量，我們可以去選擇做我們覺得正確的事，過完我們有限的一生。”

“所以格瑞...”金抬頭看著格瑞。

“我需要你，所以召喚出了你；我不怕你，所以和你在一起；我喜歡你，所以心甘情願把靈魂交給你。”

“與信仰無關，隻是我愛你。”

這是人類最真誠的愛意和偉大的承諾，卻令惡魔無所適從。

“紫堂。”

在回去的途中金突發奇想去集市逛逛，格瑞借口買貴族必須的手杖離開。金一個人四處觀望，不曾想看見了紫堂幻。

看見熟人的金很興奮，“你怎麼也在這裡？”

紫堂幻原本安安靜靜地看畫，驀的聽到有人在叫他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金倒鬆了口氣。鏡片後麵的孔雀石眼睛溫和了不少，微笑起來彬彬有禮，“你嚇到我了，金。”

“對不起，對不起。”金趕忙道歉，“我隻是看見你在這裡太興奮了，我不是故意要嚇你的。”

“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紫堂幻對金總是很無奈，又為對方的大大咧咧操心在意，“隻是我看這幅畫看得太入神，突然聽見有人在叫我，不免有些驚恐。倒是你，我沒想到你會來畫攤看畫。”

金把視線移到這幅畫上，“我隻是隨便逛逛，沒想到看見了你。一時激動就直接過來了，沒怎麼注意這裡都是些什麼畫。不過這裡買的畫都是黑白兩種顏色，給人一種很寂寞的感覺，隻有這一副有顏色的畫，看著好生動啊。”

“確實。”紫堂幻點點頭，“這幅畫雖然畫麵不完美，卻是這裡最有生命力的。”

“紫堂，你知道畫上的花是什麼花嗎？”金指著桃紅色的花問道，“是你故鄉的花吧，我在奧特維利亞從來沒見過。”

“嗯，這是桃花。在我的宅邸有幾棵桃樹，每年的三月到四月就會開花。那個時候一地的落紅，漂亮極了。”紫堂幻的眼裡露出懷念的神色，“我父親特彆喜歡桃花，據說他和母親就是因桃花而相愛的。在母親過世後，他就常常看著桃花出神。嘴裡還總是念叨著一句詩。”

“什麼詩？”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金聽著這句詩不是很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是心底湧上來的那種悲涼卻清晰明了。他剛想張口問紫堂幻這句詩的意思，就被一道成熟穩重的男子聲音打斷了。

“家主，”銀爵走到紫堂幻身邊，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旁邊的金，“事情已經安排好了，需要回去嗎？”

“誒？紫堂，你要回去了麼？”

紫堂幻愣了愣，見金這幅可憐兮兮宛如被人拋棄的小兔子模樣有些不忍，於是說：“倒也不急得回去，之前不是答應你要教你品茶麼，不如就現在吧。”

“真的嗎？”金隨後又疑惑起來，“可是在這裡怎麼喝茶啊？”

紫堂幻微微一笑，“那邊有個露天的座位，我們可以在那裡喝茶。至於其他的東西，就交給銀爵吧。”眼眸一轉看向身旁的白衣執事，“銀爵，就拜托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