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在一個拐彎處雲消霧散。

一名頗為英氣的兵官走來，向沈亦英俯了俯身，起身道：“興爺叫你回去。”

“行吧，那我帶上他。”

兵官做出請的手勢。

潘書啟被三條街道間的胡同折磨得頭昏腦脹，他們原本的路線已經把三條街道走了一遍，兵官又帶著他們進入了居中的主路。街道間似乎有千百條小路，迂回曲折，有的看似直達另一條街道卻又繞回原來的方向，有的長路到某個拐角後也不過是死路。

潘書啟強忍心火湊到沈亦英耳邊：“少爺，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城裡大概排行第二吧，我隻不過高了你兩三個台階。”沈亦英說得有點輕佻。

“我這麼垃圾啊。”他也學著他說話的語調。

“還好吧，反正有我在你身邊，就沒人敢說你。”

潘書啟疑惑不解：“你剛開始為什麼說是我的臣?”

“有意思。”他輕哂。

大道儘頭正是高聳的圍牆，富麗堂皇的宮殿顯現眼前，樓台三層有餘，雕梁畫棟，瓊樓玉宇。脊飾清晰秀麗，鑲著一層耀眼金邊兒，泛著翠綠的光芒。

潘書啟住在幾乎淪為廢墟的村莊裡，孤陋寡聞，見了就眼前發亮，跟著習以為常的沈亦英。

殿堂裡坐著一名五官淩厲的男人，對沈亦英微微點頭。沈亦英開口，餘光瞥向潘書啟道：“興叔，他很特彆，我想把他招進來。”

潘書啟挑眉看向他，後者並沒有理會。

“罪不可赦嗎？小孩兒，你真幸運。”興叔衝潘書啟咧嘴壞笑。潘書啟膽怯地皺了皺眉，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不是……”沈亦英否定了，欲言又止。

“嗬，不知道他同不同意。”他似乎回過味來。

沈亦英搶話：“他願意。”

潘書啟心說你怎麼就知道我願意？我在外邊當少爺，在這兒還不得給你做仆從？

從他麵上看不出絲毫反抗。

沈亦英和興叔道了彆，潘書啟跟著鞠了躬。離開宏偉殿堂，他被沈亦英領到房間，跨進門檻，沈亦英探頭張望，輕輕關上了木門，依靠在門上。他說：“你彆跟其他人說你是少爺，之前我跟你說的話好多都是假的，我怕在外麵不安全。城裡隻有兩個爺，一個是我，另一個，是興叔。不要管彆的人稱‘爺’，就跟皇帝製的‘朕’一樣……我四處給你去采上等草藥，你難不成還不信任我？”

潘書啟聽著，在心裡默默問候他祖宗十八代。

“為啥不說我名字？”

“除我以外，七日後才可知曉。”

排麵挺大。

沈亦英簡要梳理他們現在的狀態，潘書啟鬆了口氣——跟著少爺一起走遍天下山水、處理事務似乎也不錯，幸免被人差遣。

潘書啟的屋房與這宮殿大相徑庭，猶如鼠蟻一般，隻是居高而顯得上流罷了，於是，他決定留在這宮殿裡。當晚，沈亦英已然叫人把空屋子收拾出來。出乎意料，潘書啟和沈亦英的床在同一屋室，隻隔小半塊木板，和幾塊布（窗簾），他頓時覺得自己身份上升了檔次，甚至與這位少爺相當。

沈亦英帶上滿意的潘書啟逛夜市。

兩邊的木屋爬滿了鮮花藤蔓，街市花香氣濃密。

潘書啟家境比較清貧，金錢隨賺隨河落海乾，他從沒去過這樣的地方。他衝他的金主眨眼:“少爺，帶了多少銅板兒？”

“紙幣。”沈亦英道，“想買什麼告訴我。”

“這麼說啥都能買唄……我這錢大概率還不上。”他嘟嘟著嘴。

“沒事。”

潘書啟接連買了三四件小玩意兒，最幼稚的大概是手動的灌籃模擬玩具，在沈亦英眼裡僅有個音樂盒勉強符合潘書啟的年齡。

沈亦英知道潘書啟絕大部分信息，潘書啟對他不明了，滿頭霧水。他問:“我是不是有點兒無趣？”

“沒事，你小。”

“你怎麼整天把‘沒事’兩個字掛嘴邊兒……那你多少歲？”他翻白眼道，“我突然發現我還不知道你多少歲。”

“十八。”他胡亂編道。

潘書啟點了幾下頭，沒有嘲笑比他矮一截的少爺。

晚上零點整。忽然，冰冷清脆至詭譎的聲音在遠遠的空中響起。

【兩千一十九年七月一日，布衣生活結束。】

吃著章魚小丸子的潘書啟狐疑地衝沈亦英一歪頭。

沒等沈亦英回答，深藍色天空的幕布變換成紫。

紫得發藍。昏灰的藍。像是人肉經長期毆打和束縛後的壞死。

聲音又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