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子 你還能騙他多久(1 / 2)

舊寧書 Iry 4401 字 1個月前

一道佝僂的黑色身影在雪地上快速行走,他沒有撐傘,雪花散散撒了他一身。黑影輕車熟路穿行在小巷中,終於在“翠香樓”門口停了下來,拍了拍身上的雪,快步上樓。

翠香樓二樓小間,此時真真是活色生香,裴、謝二人在一堆鶯鶯燕燕中間玩骰子,嬌聲笑語不斷,地上歪倒著幾個酒壺,瓊漿亂灑。黑衣來人一把推開門,看著頹靡的兩人,麵色不改,一揖到底:“世子,侯爺請您回府。”

謝行溪喝的有些發暈,滿不在乎答道:“晚些吧。”

“世子,侯爺請您回府。”

謝行溪皺了皺眉,坐直身子望向來人:“我知道了,王叔,晚些便回去。”一旁的小婉輕笑給他斟酒,附和了一句“是呀是呀,再玩會吧”。

“世子,侯爺請您回府。”

這是真不給麵子了。謝行溪正欲開口,裴稷笑道:“王掌事的,替我向你家侯爺告罪,我今天請小世子喝壺酒。”

“世子,侯爺請您回府。”王老掌事仍隻是這樣說道。

氣氛低下來,鶯鶯燕燕們不敢再調笑。

謝行溪拋了酒杯,深深看了王掌事一眼,賠罪告辭。

和豐侯麵色鐵青,端坐在堂上。

謝行溪一臉菜色,正跪在屋外。

賀萬笛揣著手,小心翼翼地挪到和豐侯身邊:“侯爺,您這都在這坐了幾個時辰了,眼看著也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不如先進屋去喝口茶、用點晚膳?”

謝老侯爺瞄了他一眼,沒理他,伸手拎起水壺晃了晃,沒有聲響——罵這逆子太費口舌,兩壺茶早就沒了,默了一下,終於昂著腦袋背起手,慢悠悠起身回屋,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跪得端端正正的謝行溪。

見和豐侯起身,賀萬笛暗暗一喜,喚來仆役,故意將聲音提高了些許:“快拿件衣服給小世子披上,跪了這麼些時辰,地上寒氣又重,小世子風寒也尚未痊愈,不披件衣服不行哪,你看這小臉都發青——”暗戳戳看了看和豐侯敦實的背影。

那敦實的背影頓了頓,謝老侯爺沉氣又沉氣,終於憋出一句怒吼:“滾進屋來!吃飯!”

聞言,賀萬笛嘿嘿一笑,趕忙把謝行溪攙起來嘴裡也沒停:“哎喲,怎麼站不穩了,膝蓋疼嗎?腿麻了?看你這踉踉蹌蹌的,莫不是膝蓋骨凍傷了?”和豐侯充耳不聞,沉著臉大步向前走。賀萬笛對謝行溪使了個眼色,謝行溪心神領會,順勢掛靠在賀參謀身上,悶聲咳嗽一通,賀萬笛聲音趕忙又提升了點音量;“哎喲喲——世子?世子?還好嗎?昨天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咳嗽成這個樣子。”

和豐侯猛地刹住腳步,轉頭想說什麼,臉色變了又變,又猛地把頭轉回去,火急火燎大步回屋。

看著老侯爺憋屈得氣出褶子的圓臉,謝行溪實在忍不住,咳嗽到一半岔了氣,險險把笑聲憋在喉嚨裡。賀參謀急地拍了他一下,用氣聲說:“給我繃住,彆破功啊!”

謝老侯爺大步流星走進屋,大馬金刀往首位一坐,垮著臉盯住正在進門的賀、謝二人,端起茶碗悶了一大口,抖著手點了點賀萬笛:“你你你你,你就慣著他吧啊!”

說完還把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仿佛應允謝行溪回屋的不是他——鼻孔裡長長出了一口氣,乜斜眼睛看謝行溪:“你乾嘛?站在那乾嘛?你想乾嘛?不想吃飯是吧?反了你了——”

“爹,爹,彆激動!我這不是,沒你的指令不敢入座呢。”謝行溪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兩手乖乖交疊在身前,臉上寫滿了真誠。

謝老侯爺噎了一下,鼓了謝行溪一眼,又中氣十足的拍了拍桌子:“行行行,少爺,大少爺,坐!快坐!個逆子。”

謝行溪連忙乖乖入座,殷勤地替親爹續上茶水。

“你說你,能不能上進點?啊?”謝老侯爺看著他這個表麵乖順內心散漫的樣子就來氣,拉過茶碗又是一飲而儘,“你看看人家少渡!就今天早上,剛封了沉昭司少卿。我真是不明白啊謝行溪,你看看你,你們兩個堂兄弟,人家二十來歲就成了少卿,協理重案,你也小不了人家少渡幾歲吧?你你你,就知道一天到晚花天酒地!還穿個什麼破爛衣服跳舞!書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你瞅瞅你自己啊,啊?個十九歲的男人了,京城那誰來著,早抱上大胖小子了,你呢?天天跟那個裴什麼小子混在一起,我看你是把戲館青樓當家住下了,我這個老子都不算爹了,這個侯府那麼大沒有你可以落腳的旮旯了是吧?”

“你說你,啊!今天穿個什麼醜不拉幾的衣服,又露肩膀又露腿的,還塗脂抹粉,還穿金戴銀的,腳上彆個鈴鐺你當你是看家小黃犬啊?你今天跳舞,明天是不是要上天當嫦娥了?”

“還有你,老賀!”罵完謝行溪,謝鋒返猶未儘興,連帶著賀萬笛無差攻擊,“你就知道護著他!回回我罰他你都來救場,哼,這孩子紈絝成這樣有你一半功勞。日後他要是沒本事混飯吃,街頭賣唱你也要給他幾個銅板不成?”

終於舒坦了不少,謝鋒返抖抖衣袖,拿起筷子,瞪了乖乖低頭受戒的兩人一眼,敲了敲碗:“彆裝了彆裝了,吃飯!”

這頓飯,謝行溪和賀萬笛吃得那叫一個小心翼翼。好容易熬完這頓飯,謝行溪正準備編個理由溜走,謝鋒返叫住了他:“你……過來一下。老王!”

佝僂的王老掌事緩緩走過來,從小廝手中接過一個湯壺,捧給謝行溪。謝鋒返有幾分難為情地撓了撓頭,彆開眼睛:“我那個……我回來路上,到聲過關時,棘子果還差兩三天熟,那主人說什麼也不讓提前帶些走,我就讓他熟了給我送些過來,今天下午剛到……知道你喜歡吃這個,讓老王熬了羹,熱的,喝兩口吧。”說到這,謝鋒返頓了頓,終於勉為其難開口:“彆著涼了。”

棘子果從來不在中原生長,隻肯在大漠中慢慢生長,偏偏謝行溪喜歡的不行,小時候總央求謝老侯爺與賀參謀探親時捎上棘子果,哪怕謝行溪長大些不肯撒嬌了,謝鋒返每次回家探望,總是想方設法帶上一些回來。謝行溪笑了,接過王掌事手中的棘子羹,打開蓋子嗅了嗅,動作不易覺察地微微一頓:“還是這個味道啊。”他把嘴角挑到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十分開心。

“行了,快喝吧……喜歡就好。”謝鋒返摩擦了一下茶碗碗緣,眼神不由自主地微微錯開了謝行溪的笑容,悄悄下移。

謝行溪三口兩口喝完了棘子羹,又陪謝鋒返閒聊了幾句,吃了點小菜,淺淺打了個哈欠:“今日實在是有些乏了,我先回屋歇息了爹。”

“行,去吧。”謝鋒返和藹地笑了笑。謝行溪行禮告退,轉身離去,王掌事與他一路,為他掌燈。謝鋒返看著謝行溪的背影,忽然陷入沉默。

“他似乎看出來了。”賀萬笛平素的不正經一掃而空,神情凝重,緩緩坐直了身體,用折扇一下一下輕敲著大腿“但這怎麼可能……沒人教過他辨彆‘安魂’……或許不該放在棘子羹裡,這東西對他來說,太重要了,太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