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妖魔鬼怪是不需要心臟的,不是……(1 / 2)

特級咒物觀南鏡 NINA耶 8670 字 1個月前

觀南鏡不知道他們達成了什麼協議,直到一個月後,羂索從合作夥伴漏壺那裡拿到了一根來自傳說中的詛咒,兩麵宿儺的手指。

而且他們還在繼續收集。

“呃——”觀南鏡難得露出了相當生動的表情,嫌棄:“好惡心。”

羂索新殼夏油傑的聲音非常溫柔:“鏡的話,就是天生和他相斥得厲害,不用在意哦。”

一道沙啞但是認真得仿佛每個字都在咬發音的小老頭聲音插|了進來:“這家夥畢竟生前是人類,雖然這東西聞起來很香,但討厭它也是有的。”

自從發現觀南鏡是“咒靈”後,漏壺的態度就對他產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態度變得很隨和。咒靈確實是這麼一種咒力堆疊的產物,沒有真正的生物器官,是從人的念想中而來,也總是心隨意轉地存在著。漏壺算是觀南鏡見過思想最成熟的咒靈,但他的任性、古怪和殘忍比起彆的咒靈依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雖然他也不是很在意漏壺到底是什麼性格就是了,畢竟對方也打不過他。

威脅不到生存的東西是無需在意的,就好像人類不會在意窗外的鳥偶爾落進自己家裡。

“叫我來看這個做什麼?”觀南鏡蹙著眉頭問。

羂索明知道他討厭這東西,卻甚至笑眯眯地把手張開,往前伸到了他的麵前:

“試著……摧毀一下吧?”

手指很惡心,觀南鏡的注意力卻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時間飄在屬於外殼夏油傑的手上。寬大漂亮的手掌,有溫潤的厚度,他的腦子裡無緣由地冒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詞“有佛相”。

說起來,這個身體長得是很端莊的,下頜骨的寬度夠,顴骨又不奇崛,皮肉附著骨細膩均勻,是很少在男人身上能見到的流暢相。細長眉,丹鳳眼,深眼窩,眉目端莊,鼻梁高而長,耳垂厚而圓……稱得上一句寶相莊嚴*,配得起這一身五條袈裟。

可惜還是清瘦了些,下頜骨和下巴都顯了成熟男人的棱角,唇不算厚,嘴角微微下撇,這種典型是漫長的生活積累出的苦澀,顯而易見地破壞了這整張臉本該儀態萬方的福氣。

但想想也對,有福的人怎麼會淪落到年紀輕輕變死了,變成他人的木偶架子。

觀南鏡莫名產生了一種倦怠感,不過他沒有在意,畢竟他日常如此,除了上學讀書以外的事情,總是讓他覺得毫無意義。

“手鬆開。”

在這雙已經換了靈魂的紫色長眸的注視中,他無所謂地抬起了一隻手,食指和無名指輕輕搭在一起,捏了個印,決定速戰速決。

快到東西仿佛還沒來得及下墜,就已經被澎湃的咒力絞殺在半空。

“假。”

咒力宛如在小小的範圍內引發了一場無形的核|爆,羂索和漏壺雙力加持下,結界才沒有破碎,否則此時,但宿儺的手指依舊安然漂浮半空、無事發生。觀南鏡沒感到意外,這種咒力太強、曆史太久的東西,他是沒法直接“否定”它的真實的。翻手雙掌相對,九十度轉動,中指相勾:

“不住真,不住實……

觀身如虛,觀虛如身。”

漏壺屏住了自己並不存在的呼吸,巨大的橙色單眼像是澄澈的鏡子一樣,映射著他前麵觀南鏡往後四散飛舞的黑發,瑩瑩鬼火般閃爍的綠色眼眸。他確信空間在他的麵前扭動了一瞬間,這和一個月前觀南鏡“剝奪”走了他身邊範圍內的那種程度又不一樣,咒力極其蠻橫狂躁地壓縮著,仿佛是……想要活生生地把這個世界撕出一道口子!!

然而下一秒,先消失的不是宿儺的手指,而是觀南鏡的咒力。他捂著心臟滑跪在地板上,吐出了大口鮮血,很快無法維持住人類的皮囊了,變成了模糊顫抖的一團幽靈似的半透明體。

“哎呀,居然在我身邊也不行嗎,咒力還是不夠啊?”羂索表情遺憾,語氣裡卻分明毫無意外:“果然宿儺還是必需品呢。”

觀南鏡低著頭說:“你把‘它’給我,就夠了。”

羂索隔著袈裟捂了捂心口的項鏈,微微笑道:“不是我不想,是‘束縛’哦,原諒哥哥吧。”

漏壺依然沒聽懂他們在打什麼啞謎,也並不在意,隻是略帶狂熱地拍了拍手掌,頭上噗噗冒熱氣,好像並不存在的腦漿煮開了似的,向著觀南鏡邁了兩步。他俯身,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和“夏油傑”才學來的,也向他伸出手來,手指短短方方,指甲是漆黑的顏色,和宿儺手指無差的黑色:

“不錯,真是不錯——你的咒力,太棒了,比上一次更讓我確信——加入我們吧,觀南鏡,你會在屬於咒靈的世界裡,徹底得到新生的。”

觀南鏡沒有搭上他的手,化成一團霧鑽進了“夏油傑”的衣服裡,回到項鏈中:“彆學人類這套,古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不是很有咒靈的心性嘛!”漏壺仰天大笑。

羂索和漏壺走了,晚上回來的時候告訴觀南鏡他見到了兩個新的特級咒靈,一個叫花禦,一個叫陀艮:

“和漏壺是一個品類呢,來自人類對大自然亙古不變的、最深遠無力的恐懼……很不錯吧?”

他一邊倒茶一邊和觀南鏡說話,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還很委屈地從家庭小吧台後麵探出身來,可憐巴巴地壓弱語氣說了句:“不想搭理我嗎?”

彆用這個身體說這種話啊……比宿儺手指還惡心。

本來想要醞釀情緒寫作文就夠難了,不知道為什麼莫名被戳到了雷點似的,觀南鏡十分粗暴地直接投擲了一把鉛筆出去,快準狠地往他的眉心狠擊。羂索在極限距離召喚出一隻四級咒靈擋下了這一擊,但還是被筆尖戳進眉心一分,拔出時流下一道血痕。

“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學習了。”他滿臉無辜地舉手投降。

什麼啊,夏油傑的記憶裡,這招明明對你很管用的。羂索在心裡悱惻到了青春期的小孩就是難搞,但隨即又生出一種滿意:觀南鏡確實對他死前的人生毫無反應,不是嗎?否則不可能和昔日關係親密的學長朝夕相處,依然毫無迷惘。

就仿佛他身上連著的塵世情緣,早已被真的斬斷了。

真好啊。他愉悅地想。果然隻有鏡是真正屬於我,也唯一屬於我的一個。雖然是個因為遭遇意外而變得有點特殊和棘手的微瑕品,但反過來說,不是這點意外的話,現在對方就會像虎杖悠仁一樣等待著被使用,不可能被他留在身邊了。

我真是愛他啊,他有點自得和舒服地讚美了一番自己高尚的情操。

宿儺是必需品,那悠仁就是必然的犧牲品了。

第二天上學,在班級門口被虎杖撲了個滿懷,貼住了對方熱乎乎的臉頰時,觀南鏡想到這個既定事實,頓在了原地沒有推開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沒有難過,因為他和咒靈差不多,而咒靈們會恐懼,會痛苦,會憤怒,會憎恨,卻唯獨沒有憐憫這種感情。他並不憐憫虎杖,也沒有打算拯救他的命運,和劊子手們沒有本質區彆,是隔岸觀火的倀鬼。在他混沌的記憶,毫無來處,也不知存在有何意義的生命中——如果他這樣也算是活著的話——他隻想要上學,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上學,反正就想上,好像一個帶著執念無法往生的幽魂。

除此以外的所有事情,他都漠不關心。

但是他卻還是花了更多時間在虎杖悠仁身上。

佛學部課後活動的時間比較自由,他就經常陪著虎杖去參加他那個明顯是混日子蹭學分騙經費買零食的三流靈異社團,然後和他一起去看望他爺爺。春越發深了,白晝一日一日地長,樹滿頭大汗,葉片蓋得密密麻麻,世界上最茂密的綠色頭發。

望著外麵這片濃濃的樹蔭,爺爺忽然鬨著要吃橘子,虎杖悠仁一邊抱怨老頭子你明知道自己不能吃東西啊,一邊還是嘟噥著但是能在嘴唇上沾沾味道也是好的,於是拜托觀南鏡先陪一會兒,他自己衝出門去。

觀南鏡慢條斯理地繼續削水果,體態端莊漂亮,在這兒坐了一個多小時了,依然是心平氣和、紋絲不動的平整。纖細瑩白的指尖按著刀,動作輕柔到幾乎沒有聲音。他們繼續說著歡樂的校園生活,然後在某個瞬間空氣忽然陷入粘稠的寂靜。

“孩子。”老人家衰老疲倦的聲音,像把日曆忽然翻到了十月一樣,走完了漫長的夏,隻剩蟬鳴虛弱的尾聲:“你……真的是人類嗎?”

他的視線虛動著,但大概凝在觀南鏡的下巴上。

唇心下。

……之前,他還看不到的。

觀南鏡的手頓住了。他抬起眼睛來看著床上老人的眼睛,渾濁和清澈同時在其中流動,他轉動刀鋒——向內安全地放到了床頭櫃上的盤子裡。然後俯身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放到自己的胸口。

有點虛弱的,不是很快速熱烈的,和虎杖悠仁擁抱他時的那顆仿佛能震破胸膛的健康心臟完全沒法比,但確實是震動著,維係著他的這具軀殼。

咒力核心在一直運轉,模擬著心臟的跳動,讓他無論何時都不會露餡。從中不斷蔓延出的咒力,變成了他身上的每一根骨,每一滴血,每一塊肉。

“是人類哦,爺爺。”觀南鏡看著對方的眼睛:“妖魔鬼怪是不需要心臟的,不是嗎?”

對方閉上了眼睛:“我分不清。”

“我分不清,我護不住我的孩子了,護不住……”

兩行熱淚從他渾濁的眼角流下,他開始囁嚅著說胡話。

虎杖悠仁跑了三條街才買到滿意的甜橘子回來時,老頭已經睡了過去,觀南鏡轉告他說他又不想吃了,急得虎杖悠仁在屋裡原地跳得差點沒頭撞到天花板。今天有點太遲了,他要和觀南鏡一起離開回家,臨走前他在橘子籃裡寫歪歪扭扭的紙條,拜托護士長查房時候不要扔掉,明天自己來伺候爺爺稍微舔個味道就好。

翻完這一頁,他本能舉著筆,想要給爺爺也寫小紙條,無非是“哼臭老頭等著我明天來一定要和你吵架”——可對方這個星期其實已經看不清什麼東西了,於是提筆,隻按下一道漫長的線,隔在紙的中間。他一手揉頭發,一手揉紙團,還是把它扔進了垃圾桶。

難得一同回去,不過完全是兩個方向的車,不同路,他們隻一如既往地一起走到站台,和平時虎杖悠仁把觀南鏡送到這裡來時並無區彆。但現在離天黑就還早著呢,觀南鏡踩在光影分界線裡,和虎杖悠仁道彆,說明天不能見麵了。

虎杖問他為什麼?是社團有什麼事嗎?

觀南鏡說不是,是我的朋友要來看我。

“那個傳說中的男美女幼馴染?”虎杖情不自禁地問,然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對不起,我聽信謠言還這麼失禮地當真問出口了,真是太沒禮貌了。”

“沒關係。”

觀南鏡衝著他笑了一下。

虎杖悠仁發誓這應該是他們認識第一天以外,觀南鏡唯一一次笑。他看得呆愣在原地,感覺仿佛是一整個春天,又仿佛隻是幾個腳步間,對方就已經和他揮手說著再見,進入車站頂棚投下的巨大的陰影中,邁入了去對麵站台的樓梯。觀南鏡要搭乘的車準點到了,一秒都不差,到得如此不巧,風掀動他額前柔軟的劉海,短暫地停泊就呼嘯而去。

在飛速移動的金屬車廂折射陽光帶來的炫影消逝前,虎杖感覺對方站在站台另一邊看著自己,像是旅客在出發前最後一次眷戀的回頭。但是他再眨眨眼時,那道纖長漂亮的身影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