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袖口裡淺淺彌散出的香氣和他已……(1 / 2)

特級咒物觀南鏡 NINA耶 7033 字 1個月前

“是同學啊。”

透過後視鏡,羂索可以把後座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包括他瑟縮的神情和臉頰上遮也遮不完的傷痕。

有一點點咒術師的天賦,但也隻有一點點,大概是那種情緒特彆激動或者臨死時才能看到一點咒靈的家夥,平時生活裡反而會因為這種無用的敏感而特彆脆弱吧?

這根本不算是天賦,而是某種殘疾才對。

羂索心思百轉,麵上卻不顯,隻是帶著微笑地從副駕駛上探出頭,對著順平伸出手,笑眯眯的樣子非常親切和藹:“真好——鏡這麼快就又交到新朋友了呢。你好,我是鏡的哥哥,不用拘束,叫我傑就好。”

傑和鏡嗎?完全不像兄弟名呢,Suguru和Kagami放在一起,沒有人會想到這是長子和次子吧,他還以為這種感覺很有錢的人家會比較注意這類事。他們倆眼睛的顏色也不像,遺傳來說是很少見的,傑先生還故意不介紹自己的姓,會不會是因為他不姓觀南,怕我問原因才故意隱瞞?他們是什麼再婚家庭的重組兄弟嗎?啊說起來他身上好香,這是什麼味道,不像香水,是寺廟裡會點的那種香嗎?也是哦,畢竟穿著袈裟,可能剛從那種地方出來……

吉野順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忐忑不安地和羂索握手,下意識抬眼皮看了觀南鏡一眼,不知道他會不會否認“新朋友”這個說法。

然而對方隻是空空地看著窗外,似乎完全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

順平放鬆了一點,卻又從另一個角度提起了心:觀南鏡保護他的行為和冷淡的態度形成了一種矛盾,讓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得寸進尺麻煩彆人了。對方可能隻是出於禮節順手幫助了他,實際上根本不會喜歡他這種人,恨不得趕緊趕下這輛豪華轎車吧……

前座上穿袈裟的哥哥也是古怪又漂亮、笑意不到眼底的人。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倒確實是,非常像的一對兄弟。

他覺得自己應該討喜點,主動自我介紹、表達一下感謝、說兩句輕快的笑話活躍氣氛等……可是他最終隻是從嗓子眼中訥訥地吐出了一句:“謝,謝謝您,我叫吉野順平。”

空氣凝滯,還是副駕駛上的“夏油傑”把溫熱寬大的手掌抽出,試探著摸了摸觀南鏡的頭發,對方並沒有支持、也沒有反對。羂索到底是神情溫柔、不動聲色地給他找了個台階下:“彆生悶氣啦,鏡,明明是很喜歡同學才會想送人家回家的吧?聊聊天嘛。我不是故意把你冰箱裡的甜品全丟掉的,但是吃那麼多是真的不行,上次補牙的時候醫生不是說了嗎?哎呦——”

什麼補牙,什麼甜品,說得像真的似的。觀南鏡終於給了點反應,瞥了羂索一眼,大概是傳達“你個B不要太愛裝”的意思,並有點煩躁地去打他順毛順個沒完的手。

可旁人視角看,真的很像假裝高冷的小少爺被戳中丟臉的事惱羞成怒了。

坐在他們旁邊的吉野順平也忍不住抬了抬唇角,下一秒又擔心被觀南鏡誤解為是嘲笑他而強忍住放了下去。隻是感受到這會兒應該是比較輕鬆的氛圍,好歹敢鼓起勇氣抬起黑白分明的一雙大眼睛,怯怯地偷偷看鼓著臉和哥哥貓貓對打一樣在空氣裡揮拳的觀南鏡。

對彆人再冷淡,對彼此也還是很親熱的,就和普通人家沒什麼區彆。

到底是親兄弟啊。

一種溫柔又虛弱的羨慕從順平的心底生發出來,因為感覺在生活醜陋的日常中忽然被撕裂了一個縫隙瞥見了積極的人類情感,連嫉妒之情都無法產生,隻發自真心地覺得這一幕很溫馨。也許也是因為此時他就坐在隻距離對方一屁股距離的位置,所以產生了一種這光芒也會照耀他的錯覺。

“我可沒興趣參與進你的懺悔環節。”

伏黑甚爾頭仰在奢華舒服的真皮沙發上,在車裡帶著清苦的淡淡檀香中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也不是你的家奴,沒有義務討你的歡心,小鬼,你是在興師問罪的話我勸你還是收手吧。你沒能救下人的時候,生死就已經注定了,希望你沒有愚蠢到還心存什麼幻想,我不愛和失心瘋的人做生意。”

伊地知的內心已經變成了名畫呐喊狀:啊啊啊啊啊這家夥是不要命了嗎啊啊啊啊啊他居然又管五條前輩喊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喊就喊不要讓我坐在這裡聽啊我也不想參與進你們奇怪的關係裡啊啊啊啊啊啊啊伏黑同學那麼端莊的小孩怎麼會有這種流氓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他真的喊出了聲,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頭撞到車頂上去,這才在極度驚悚中發現是五條悟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夕陽透過防曬車窗落進來時飽和度明顯下降了,白平衡從橘紅滑落了很多到青藍上。五條悟嘴唇抿著,讓他莫名像是透過眼罩看到了對方毫無情緒的蒼藍雙眸:

“你先吃晚飯去吧,伊地知。”

他們到底是要說什麼呢?烏雲起床上班了,在晚風中,伊地知拉開剛從自動售賣機中掉落的、殼子上帶著水汽的咖啡抿了一口,因為它的溫度感覺牙關一涼,用力打了個冷顫。

有穿著製服、剛結束社團活動放學回家的少男少女路過他,儘管離得非常近,卻完全沒有給眼神,差點踩到他的腳時才驚叫著跳了兩步,回頭來隨口抱怨歐吉桑不要站在這麼擋路的地方嘛。

伊地知並不在意,甚至因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卻被無視而感到了一種倦怠的安心。他深知自己是個不起眼的人,和五條悟那種走到哪裡都是人群焦點的家夥完全不一樣。但就算是那麼強大又性格惡劣的五條悟,他也是見過對方抽離到仿佛和世界隔絕的樣子……剛剛在車裡,他沒有遮掩情緒的那種瞬間,和那時何其相仿,伊地知以為自己又回到許多年前了。

在他的兩位二年級學長因為意外身亡的時候。

也是在那個時候,勤勤勉勉卻一身破爛的伊地知從訓練室裡走出來,滿懷夢想地思考自己有朝一日也許也能升級成為三級咒術師、好歹能處理些類似於“小孩子暑假最後一天補不完作業的絕望”產生的那種四級咒靈時,身上帶著血氣、難得兩眼空空沒有戴著墨鏡的五條悟和叼著煙的家入硝子並肩從走廊中緩慢路過他,就像是路過了一片空氣。

他們倆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伊地知聽不懂的話,硝子的聲音是啞的,仿佛剛哭過。但伊地知覺得是自己想多了。對方是咒術界最寶貴的醫療師,手裡流過的生死萬萬千。咒術師生來並不平等,死亡的那刻卻毫無區彆,一樣的痛苦,一樣的虛弱,一樣的破碎,一樣的悲慘……硝子顯然是看慣了這一點,才從來都不會像他一樣沒出息地應激。

所以應該隻是抽煙嗆到了吧:

“所有割口都是熟練的刀痕,是人為,不是被咒靈吃掉了。所以也許還能找到一部分的,隻是……”

隻是一定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

“心臟一定被完整留下了……開始找……眼睛應該……”

聽起來像是在說什麼咒靈的事。不管怎麼說,前輩們可以無視他,他不能無視他們,那樣太不禮貌。伊地知鼓足勇氣,顫抖著聲音和他們打招呼。

“前,前輩們好……你們出任務剛回來嗎?辛,辛苦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請隨時差遣——”

如果剛剛五條悟的眼罩摘下了,伊地知相信他的眼神一定和那一刻很相似。那是伊地知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六眼專注而完整地凝視著、安放在仿佛是宇宙蒼穹的正中心,然後他就忽然被宣判了咒術師生涯的死|刑:

“你是一年級插班入學的學弟吧?伊路隻?你——太弱了,根本做不了咒術師,乾這一行這是在送死而已。”

“……啊?……”

伊地知甚至忘記糾正他紀錯了自己的名字,隻是呆滯地站在原地,幾乎感覺自己聽錯了。五條悟雖然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張,但也是出了名的從來都懶得對彆人指手畫腳,是個雖然任性、可權力欲也很低的大少爺罷了。

同樣的話題,換成夏油傑學長才有可能會說“做彆的事情也可以幫助到普通人,不是做咒術師才有價值”這樣勸阻的話,五條悟是那種隻會講“無所謂,生死有命,愛做就做,反正大家遲早都會死”的類型才對。

“我隻是……雖然我很弱,但我還是覺得,隻要,隻要儘我所能就好!二年級的灰原前輩不也是這樣……”

以為這是什麼考驗,伊地知急切地辯駁起來。他深知自己確實實力差勁,這無可辯駁;可是他想要拯救彆人的心靈、願意為了保護普通人而去奮鬥的信念,是絕對沒有半分虛假的。可是壓過他激動顫抖聲線的是五條悟依然平靜卻無可動搖的聲音:

“所以灰原死了。”

怎麼會……

伊地知站在原地,瞳孔縮緊了。家入硝子剛剛一直在沉默抽煙,此時靠著牆邊從嘴裡拿出煙卷,疲倦地歎了口氣,低聲說:“夠了,五條,他遲早會懂的,你不用非要在現在說……”

“到死前才明白就晚了,到見到屍體時再告訴他們這些事也晚了,何況連屍體都不一定能見到。”

五條悟其實看起來並不是情緒非常差或是什麼,最起碼那一刻,在他毫無溫度的蒼藍雙眼中,伊地知隻能讀出一種仿佛洞察了世事和由此而生的遙遠:

“你想一想吧,學弟。如果死了的話,連聽這些討厭話和反駁我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

我真是遲鈍得無藥可救啊。伊地知疲倦地用手捂住眼睛,聞到了自己袖口上淡淡的檀香,是在車內染上的。這個氣味終於帶著他回到了十一年前,回到了他入學第一天、和二年級學長觀南鏡握手的那個下午。他終於回想起對方從高專製服的袖子中露出的手腕瑩白,一條冰涼藍寶石眼睛的銜尾蛇手環扣在上麵,袖口裡淺淺彌散出的香氣和他已經聞了快十年的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