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但有他在,天地也不能傷他分毫……(2 / 2)

特級咒物觀南鏡 NINA耶 10036 字 2個月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沒忍住,趴在桌子上笑了起來。

觀南鏡:?

客觀來說,甜品並沒有給他這具虛假的身體帶來什麼特彆的感受,畢竟在他的身體裡,糖分不會按照生物學常理引發大腦的快樂。但是吉野順平吃了甜點後好像很幸福的樣子,這種感覺莫名讓他感到熟悉和安定,於是吃完後他又按照不同口味都拿了兩份出來,和他說請拿回家去和媽媽一起分享吧,就說是朋友送的禮物。

“媽媽會開心瘋了的……”順平笑著搖了一會兒頭,仿佛已經想象到了母親激動地一蹦三尺高、拉著他問真的交到新朋友了嗎太好了的景象。

對方走後觀南鏡站在冰箱前,頭抵在冰冷的門上,聽著冰箱製冷時發出的淡淡的轟鳴聲,久久沒懂自己為什麼會囤積甜食——明明他根本不用吃飯,而羂索顯然對糕點也沒有興趣。

他下意識地把手按在胸口,接著才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可笑:他根本沒有心臟啊。

“吃蛋糕嗎?我特意繞路去新宿區,在Aigre Douce買了帶回來的哦,排了超級——久的隊,累壞了!好想念鏡在的時候啊,隻要他幫忙,我就完全不用等了……”

寬大的辦公室內,兩個成年男子正靠在沙發上相對而坐,銀發戴眼罩的那一個熱情開朗地把擺在自己麵前的七八個裝著蛋糕的小碟子中最不愛吃的一款往另一個人那兒推了推。

對方西裝穿得一絲不苟、金發偏分,手裡拿著報紙,肌肉把西服撐得很飽滿,顯得他有種沉甸甸的成熟感。特殊的墨鏡擋不住他能夾死蚊子的眉心——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五條悟卻輕飄飄地玩笑般吐出來,七海建人的嘴角抿住了。

他捏著報紙的指尖繃緊,把紙張攥成了小小一團,有點生硬地說:“請不要這麼輕浮,說正事。”

“這就是正事啊:鏡當年好像沒死——”

窗外有梨樹最後的一茬花在慢悠悠墜落,夏天要到了,枝頭已經全綠了,隻剩下一點點白,隨著每一次雨的到來而消失不見。屋內一時間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逐漸清晰的,還有七海建人逐漸加重、無法保持節奏的呼吸聲:

“……我以為,你再惡劣也不至於拿他開玩笑。”

“所以我沒有。”五條悟單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往後仰著,望著窗外輕聲說:“前些日子……我看到鏡了。”

“嘭!”的一聲,七海建人把手裡的報紙砸到了茶幾上,往後倒進沙發裡,捂著臉,寬大的手掌微微發抖:“你瘋了。”

“沒有哦。”

五條悟往嘴裡塞了一口蛋糕,用甜蜜的聲音嘟嘟囔囔說。

這種時候他還做個謎語人、在這兒若無其事地嚼蛋糕,實在是讓七海建人怒氣衝天,直接翻身起來揪住了他的衣領——但當然是揪不到的。五條悟鎮定地喝了一口紅茶,滿足地歎息一聲,這才看著對方暴怒的神情,不緊不慢地說了下半句:“但他也不是作為人類活著了。”

大驚、大悲、大喜、大怒攪在一起,讓七海建人額頭上的青筋在狂跳:“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什麼事,給我說清楚點——”

五條悟舉起雙手,戒指閃過幽幽的光:“現在不是正要和你講嘛——真是的,七海的話一遇到和鏡有關的事就性情大變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第一時間告訴你。”

七海更怒:“你!——”

“冷靜,一級咒術師七海建人先生。”

五條悟卻是掛上了笑,咒力快準狠地一把將對方推回了沙發中,雙手交握,靜靜地與他對坐:

“彆忘了,你現在已經是奔三的靠譜成年男人了……16歲,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啊。”

十六歲,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的確是這樣的。

失去了兩個同伴的那天,七海建人的青春就永遠結束了。

他隻記得自己像行屍走肉般連夜穿過了大半個國境返回高專,穿過山,穿過海,穿過樹,穿過竹林,穿過山風,穿過黑夜,穿過黎明,穿過走廊,穿過無窮無儘的門,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最後頹然跪倒在友人冰冷的屍體前,像是已經走完了一生的路。

他問神佛,神佛不應。

咒術師好像總要學著做凡人的神,修自己的佛。

可是一道一道、劫難無窮。

彼岸其遠,何日能渡。

明明已經逃走了,卻還是回到了這汪苦海中,也許也是因為他內心深處終究清醒地明白:此生屬於他的歡欣早已被永遠奪走,他隻是活著的死魂靈。於是他又回到了水裡,隻希望在溺亡前的日子,能推著船,送彆人上到岸邊去。

追著咒力殘穢一路追到下水道、在這裡被長著縫合臉的特級咒靈和他創造的一堆悲慘改造人堵殺時,七海建人內心深處並沒有意外。他習慣了咒術師臭狗屎一樣的生活,習慣了惡臭、鮮血、死亡、腐爛、惡毒、孤獨、恐懼,習慣了痛苦,在這種習慣中感到一種麻木的平靜和救贖——但五條悟不該告訴他觀南鏡可能還活著的事情的。

就好像不該騙一個絕症患者他還有救一樣。

這會讓他,對稀爛無比的命運,再次燃起希望的。

“他在哪!——”

他像是不知疲倦和痛苦地揮舞著手裡的刀,就和那個行千裡的夜晚一樣,不斷逼問著真人,又像是在逼問那個自己:“你的身上,有他的咒力——所以他在哪兒?——”

真人被打得幾乎快死了。觀南鏡帶給他的傷本來就沒好,這個咒術師又這麼瘋癲,實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級術師,原來已經這麼強大了嗎?他重新構建了自己的認知,意識到了自己有點過於自大,實際上卻缺乏經驗。

但是來自七海建人的問題還是讓他本能地捕捉到了對手巨大的情緒弱點,他被擊中砸落在牆壁上,石塊墜落,砸得他死去活來,卻爆發出了暢快的笑聲:

“那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家夥?——你說呢,我還在,他卻沒了,當然是——”

“已經死在我手裡了!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是嗎?”

咒術師停了下來,手掌轉動,慢慢擦掉刀刃上惡心的血漬。

希望,對於咒術師來說,是多麼惡劣的詛咒啊,是命運玩弄人的手段罷了。

明明已經,不想要再忍受痛苦的,就這樣到無悔的死亡,就很好……

為什麼,一定要這麼折磨他呢?

七海建人抬起頭,目光中麻木一片:“去死。”

然而他話音未落,穿過他腹部的,卻是來自對方咒力操縱的銳利無比的石頭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碰不到你的靈魂,我就不能用彆的方法擊中你嗎?你忘記我也有咒力了嗎?”真人大笑著:“看看你的表情,多有趣啊,哈哈哈哈哈哈——人類真是好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還沒笑完,就在下一刻被重傷的咒術師悍然砍掉了腦袋。

“我不去。上次沒殺它已經很煩了,你現在還要我去給它收拾殘局。”

觀南鏡背著製服包,不耐煩地和電話那頭說:

“這麼喜歡給它擦屁股你認它當兒子去,彆惡心我。”

“吃醋了嗎?”羂索低低地笑。

“我沒和你開玩笑。”觀南鏡的聲音無比平靜,在雨點背景音中甚至夾帶上了一點狠勁:“大不了我就去死,大不了你殺了我再造一個聽話的出來,但我不要忍受惡心的咒靈和惡心的事——”

“好了好了,都怪媽媽不好,不救它就不救它,不準說胡話。就隻是回家路上順便在外麵看一眼情況,就當散步了,好嗎?”

“啊呀,忘了說了。”電話那頭傳來屬於夏油傑身體的、繾綣的低喃:“如果遇到還活著的咒術師……就順手殺掉吧。”

“sos”

七海建人用僅剩的力氣發了個定位和默認的急救碼出去後,就捂著腹部的血洞倒在了下水道口外的路邊上,背靠著水泥牆壁,像一個快要壞掉的大娃娃一樣癱坐在肮臟的泥土上。他設下的帳也已經因為咒力渙散而崩潰了,估計外麵的人很快就會趕過來救援,他應該是死不掉的。

但也不一定,死在救援前一刻的咒術師多如繁星,聽天由命罷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拿出手機來,用最後的力氣告訴五條悟疑似複活的觀南鏡疑似已經被二次殺害,卻又不想這麼做。他不想要再傳遞出新消息了,甚至想要在也許是生命最後時刻的階段拋棄自己的理智,假設自己沒聽到這些話。

死人的話,任性一下也無所謂的吧?他仰著頭,墨鏡碎了,滑落下去,隻能任由雨水滑落在自己的臉上。初夏的天邊,仿佛傳來淡淡的驚雷,大雨該來了,和青蔥歲月的回憶一樣。於是雷聲又一次落下時,他回到了高專宿舍的和式走廊邊,仰起頭,看著雨水嘩啦啦瘋狂砸地,像是在廊外連成了一片雪白的牆壁。

灰原雄冒著雨衝進來,渾身都濕透了,大大的圓眼睛悲慘地緊閉著,阿嚏連天,卻完全顧不上自己,隻忙著問:

“鏡回來嗎?哎呀真是不得了,他可不能淋雨啊,他身體不好……”

“他和混賬白毛在一起呢,沒事的。”

七海嘴上這麼說,卻已經點了爐,熱著薑茶,一直看著溫度。

“不聽話的學弟在喊誰是混賬白毛啊,啊?”

雨做的白牆被撕開了一道裂口,夏油傑乾乾淨淨地從一個咒靈的嘴巴裡跳了出來,輕巧躍入走廊(灰原:不愧是夏油前輩!),跟在他後麵一起跳進來的是家入硝子,連聲抱怨她的煙卷要濕掉了,又問爐子上煮的是不是酒。接著在這片拉開的帷幕後盛大登場的是嚷嚷著“我要好好教育教育娜娜米”的五條悟……

和他手裡牽著的觀南鏡。

大自然狂暴無序,但有五條悟在,天地也不能傷他的小學弟分毫。

老實說,五條悟當時是什麼樣子,是插著兜還是揮著拳頭,是戴著墨鏡還是沒戴,是表情猙獰還是表情搞笑,身邊的同伴們又在說什麼,他都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他唯一能記得的就隻有極少見的、穿著莊重紋付羽織袴的觀南鏡不緊不慢地從雨幕中跨進來的樣子。他們進來後夏油傑就撤回了咒靈,於是白牆重新在他身後合攏,真像是落下的珠簾。他鬆開了五條悟的手,衣袖頓時在風裡鼓動開,暗暗的蝴蝶紋搖搖欲飛。

一切宛如慢鏡頭。

“我們去做法事了,所以穿這個。”

明明他沒說一句話,觀南鏡卻還是感覺到他在想什麼了,那麼多人裡,隻看著他,微笑著把某個輕到感覺不出的東西放到了他的頭頂,袖中香氣彌散:

“撿到了一片和娜娜米的頭發顏色一樣的葉子。”

有腳步聲傳來,強行打斷了他沉浸式的回憶。救援已經到了?七海建人勉強睜開眼睛,看見了雨水中向自己走來的,是……

不,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此時他狼狽不堪地捂著傷口坐在地上,已經比十一年前高大健壯了不止兩三圈,傷重得成了個憔悴的狼狽的爛泥似的成年男子。然而黑發少年還是和他記憶中初見時一模一樣。

天地廣闊,暴雨如注,他舉著傘慢慢踏過大雨,仿佛一株水底搖曳的荇菜。

十五歲的觀南鏡。

他瞳孔緊縮,直接呆滯住了。

“啊。”

對方停在了他麵前僅僅一步之遙的位置,經年不散的苦香在水汽中下墜,眉,眼,唇,唇下痣,比他在回憶裡描摹千百倍的幻影要清晰得多,像隨著時間流逝越發模糊的炭筆畫忽然變成了寫實油彩,生動豔麗得讓他簡直快發瘋。

觀南鏡把傘撐到了他的頭上,隔離出了一個帶著劈啪劈啪珠簾的小小圓形世界,冰涼纖細的食指抬起他帶著淡淡胡茬的下巴,仔細瞧了瞧他的臉:

“啊,居然真的有啊……還活著的咒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