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他也正看了過來。這人麵色沉靜，隻眉眼間，不似平日那般溫煦。

跟香寶計較個什麼，沈知音心想，不作聲色移開了視線。

也確實等了有一會兒了。

臘月的天兒，她畏寒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眼下這人卻沒一絲兒想說什麼的樣子，這沒來由的，讓她有些失神。

見小姐悶悶的，沈君成這才淡淡笑了下，“是君成怠慢了。”

沈知音點點頭，裹了裹雪裘。

在沈相公跟前兒，小姐乖得像隻傻軟的白兔。

香寶看了，忍不住犯嘀咕，“可不是怠慢了？小姐這藥罐兒身子，一大早的陪你出來，沈相公你可沒心沒肺了……”

這話聽著不對味，倒像是小姐自個兒巴巴地貼上來了。

後知後覺，香寶咬了下舌尖，她雖認定了小姐心意，卻萬不想給這位張臉。

再給臉，尾巴怕是要翹天上去了！

忙輕咳兩聲，轉去怪了他，“咳咳，雖說一直歇著對小姐身子不大好，可大清早的出來溜達也不至於。這會兒不擔心凍著小姐了？”

話裡話外，小丫頭都是對他的不滿。

沈君成走在前頭，看起來無心理會，卻也向後側首，垂眸淡淡回了話，“晨間空氣最是清爽。走一走，通氣血經絡，總有些益處。哪能總是悶在屋裡。”

“寒冬臘月的，小姐早就慣了呆屋裡頭，這才不會凍著！”

“那咱趕緊回就是了。”

聽香寶丫頭不吭聲了，沈相公才回頭，問了小姐，“冷麼？”

沈知音沒有理他，越過他往前走。

側身而過之際，沈君成如水的麵色微溫，等被落在後頭，嘴角才銜了一抹淡然的笑意。看向前麵主仆二人的目光也溫煦了幾許。

放以前，他是不喜沈知明的，現下對他的反感倒是淡了些許。

二爺的宅子買在梧桐東街，雖不幽僻，和本家所在福安街倒也隔了幾條街衢。

梧桐街也不是一般人住的，舊時是貴人圖個清淨、安逸享福的地兒。如今，這一片兒據說都被一位頂有權勢的人物買下了。平日裡也沒幾個人煙。

往日若非就近閒逛，小姐出門都是要備車、坐軟轎的。

這次一來一回，也有了個把時辰。

還沒到沈宅門前，遠遠的，就瞧見一身樸素鴨青色棉袍的管家領了三兩個婆子，早早候在了梧桐大道上。

“……你還有臉回來！老爺要是知道，還不打斷你小子的狗腿！”

五步開外，沈知音就聽見管家開始訓斥他兒了，她腳步緩了下，欲去望後頭。

身後這人默不作聲，任由父親訓著。

管家訓得差不多了，三兩步來了她跟前，“小姐您沒凍著吧，這逆子著實不像話，您萬不要再跟他胡來了！張婆還傻愣著？趕緊的伺候小姐回屋！”

“好好好，這不就是溜個街兒，您慌什麼？”

毛氅、絨被胡亂圍過來，兩個婆子笑嘻嘻包著沈知音向門內推去。

這幫婆子真是，把個小姐當傻子伺候！

香寶急著上前，扒拉了兩個婆子粗壯的大手，“看著點兒，悶著小姐了！”

沈君成正要跟上她們，管家一聲咳嗽，沉了嗓子，“跑哪裡，趕緊跟我乾活兒去！府上白飯吃慣了，成天就遊手好閒？”

說罷，沈甫清拂袖走在前頭，沈君成一聲不吭跟在了後頭。

“燒火去！王婆一早空了肚子。”

*

夥房的婆子早吃過了，每日第一份，她們灶前的倒也不客氣，都是給自個兒弄的，大夥兒心知肚明。

這會兒又被叫起來用早飯還不情不願的，心下納罕不已。一起身，才被驚住。

呦嗬，好一大高個兒的俊兒郎，已等著換她了。

“這可使不得！”

婆子還想回去，卻見沈相公已俯身，坐在了矮凳上，隨手拿起柴火扔在了爐膛內。

悄咪地覷門口，見管家冷著個臉子，衝她也沒好聲，“用你的飯！”

婆子就樂嗬嗬端了個大碗，坐在灶台邊兒上，就著沈相公的陰晴麵色又唆了碗蔥油麵。

燒了幾大鍋熱水，又將食廳裡下人們的碗筷都清洗乾淨後，沈君成才掏出帕子淨了手。

他管家爹爹這會兒也出門辦事兒去了。

回住處清漪苑換了身衣裳，沈君成才往天音苑去。

他這會兒也穿的不多，雖乾了半天的活兒，路上也怪冷的。

不比那些婆子自在，他穿不了好衣裳。為了看著體麵，往年再冷也習慣了著一件不太厚的棉袍，也覺得尚可。

今年卻不大行，早間那會兒也不怪那香寶丫頭陰陽怪氣。

這怕是江南八年來經久不遇的一場寒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