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聽了一會兒後，沈君成才有些後悔起來。
憑白給小姐找事兒，這要是老爺給送的，眼下這些婆子還敢說三道四的？
到底是他不中用，小姐才這麼被這幫仆婦們編排。
本想進去訓了這些個白眼狼的，可布鞋方踏出去一半，又收了回來。
原本安定的心，這會兒倒是有些亂。
他到底是沒什麼底氣了。
也由此對那管家爹爹生了一絲難以言說的恨。
沈君成一言不發，向後園去，直到一精瘦的家奴滿臉吃驚地迎上前。
“這地兒可不是您來的，沈甫清這老家夥太不是個人！
“寶叔，我自個兒來的。我幫你挑！”
“這可使不得！”
“倒是熏不著，隻聽不得那些個婆子們的閒話。”
“唉，這些個好吃懶做的，沒事兒就愛嚼舌。可彆往心裡去，您呀可不比她們，將來有大福氣！”
沈君成笑笑，從他手上接過了擔子。
一直跟著糞車去了東郊二爺的地裡，在那處和看守又喝了幾杯梅子酒。用了午飯，磋磨了好半天才獨自沿著小路，一路走回了宅子。
回去洗了個澡，又將換下的濕鞋、衣裳親手洗了，沈君成才又往柴房去，打算運些柴火到灶房以備明日取用。
這會兒天色已漸暗，路上也沒幾個人。那些懶散的婆子一入冬，歇的是比老爺、小姐還早的。
沈君成正這麼想著，卻見柴房廊子下竟擠了一溜穿得圓鼓鼓的婆子，加快了腳步。
老遠地，就聽見這幫婆子旁若無人地說他小姐。
“小野狸又臟又臭的，扔了得了！外頭尋常人家自是稀罕，咱大門大戶的，誰還願意伺候這個？”
“是了！伺候她這有疾的小主還不夠的呢，這會兒還給咱找了這麼個臟東西。”
“這小畜生還弄臟了我的襖子，瞧瞧！這件可是立冬老爺才發的！”
“就是，臟的嘞！咱小姐也真夠多事。”
“可不止對咱們。你沒瞧見，老爺被她拖的多苦？老爺也是正常男子，尋常男兒哪有這麼多年不續弦，屋裡頭沒個人照應的？咱老爺也不缺銀錢。”
“……難不成，還真是小姐的鬼？”
“噓，這咱們下頭人可不好說。不過，小姐這麼個殘疾的身子，成日裡都要人伺候著喝藥。照理說也合該心裡頭清楚，給老爺省省心。”
“是了，又是個沒用的閨女……”
“彆提了，及笄三年了，還耽擱在府上。嫁不出去也就罷了，還一出一出的。又是惦記管家俊俏的大兒子，又是惹福安街的老太太生氣。去年團圓飯，老爺不是又被老太太罵了一頓？等著瞧吧，小姐嫁不出去，今年這年啊，老爺怕是也不好過！”
“唉，老爺也是可憐，被這麼個閨女拖著。偏巧這小主還不懂事，委實不讓人省心！”
……
幾個婆子正說在興頭上，冷不防雪地裡行來個人影，還納悶是誰家的木頭小子，好端端廊子不走，偏生走在雪泥地裡。
正要笑話，卻見來人氣宇非凡，她們身下那幾個小子裡頭哪有這般人物。
仔細一瞧，發現是沈相公，才知道壞了事兒。
待人進了廊子，瞧著那冷沉沉寒霜似的麵孔，一眾的婆子都嚇得不吭氣兒。
這位可不是那啞巴小主！
待沈君成推開了門，他才知曉這幫婆子們為何嚇得臉都青了。
欺人太甚！
是真當小姐啞巴麼？
他一急，冷風就竄入了喉間，“咳……”
壓低咳嗽了兩聲，心頭那股子迫切地想要質問小姐的想法也就淡了去。
罷了，她就這樣的性子，又能如何呢。
“小姐！”
雖平複了心緒，可一出口，這聲喚的還是微有急促。
柴房內，沈知音呼吸一滯，不用想也知來人是誰。
這人總這樣，無處不在，還偏偏總在她不好的時候。
外頭婆子的議論她是聽得見的。
說她生的殘廢，說她多事拖累她爹爹……
都無妨。
隻要說出她的小貓兒哪去了就好！
這人來的真不是時候，壞了她好事。
他這會定要可憐她了，沈知音緩緩呼出一口氣。
無奈地轉身。
身後，這人難得一見的，亂了分寸，白皙喉結滾動，帶動低低、紊亂的呼吸輕輕喘著。
沒來由的看得沈知音心慌了一瞬，“嗯。”
聽她傻傻應了一聲，這已隔了好一會兒了。沈君成心下有些亂。
蹙了清寒的眉眼，又切切地喚了她一聲，“小姐。”
這人毛病，又喚她作什麼？
沈知音想要瞪她，可一個沒忍住，秀眉蹙起，眸光青淩地似要破碎。她眨了眨眼，才將眼中忽的攏起的霧氣給生生憋了下去。
太討厭了這人，為何這般模樣喚她？
又覺得難為情，沈知音一抬手，“吱呀”一聲，任性地推了開窗。
柴房這處簡陋，不比她的寢閨那處。少了厚實簾子遮寒，木窗甫一打開，寒氣便陡然撲了進來。
身上一抖，方才那股子莫名其妙來的羞怯瞬間消失不見。
她一低頭，便瞧見窗沿上那一枚小小的梅花泥印，又趕忙去望窗外。
小小的梅花印了一路。
一直通往西南門方向！
“小貓……”
隻聽得一聲呢喃，下一刻沈君成便瞧見他家小姐直接翻了窗，竟爬了出去。
“小姐！”
何時有的這般身手，沈君成來不及驚訝，也翻身越過了窗。
小姐飛也似的，一忽兒溜了老遠。
這樣可不行！
沈君成正要追上，又恨恨地頓住了腳步。
小姐的性子自是不肯回的，他怎不知呢。如今又不是小時候了，他這麼追上又能如何？
小姐不肯回，縱然再冷，他也不能脫了身上的衣裳給冰清玉潔的小姐取暖。
這點禮數他若再不曉得，老爺恐真厭了他去。
雖不情願，也悶聲大步去了天音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