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卻不識趣，還往他心窩子裡剜，“可不是，客客氣氣的，像個爺一樣伺候著！”

“你閉嘴，少爺哪是那樣的人兒。在鋪子裡頭打下手，又能怎樣，老爺還能把鋪子給他老子了？”

大成笑笑，“這可不一定。老爺又不是頭一回賞下頭人鋪子了，老爺無後，總不能都便宜了外頭人。他老子給老爺忙前忙後這麼些年，這龜孫娶妻，老爺少不得賞他。老爺一出手，那買個小鋪麵也是說不準的事兒！“

三寶還要嗆聲，一旁七八歲大的小子嘟噥了一句，“用不著老爺賞，人宇子哥已經有鋪子了！他爹每月月錢不少，早就盤了綢緞鋪子，就跟咱如意布莊隔了一條街兒。上回子宇子哥還領咱們去瞧了。”

大成皺眉，“怎麼不叫我？”

小童眼珠子滴溜溜在他和三寶身上轉，“說實話，人宇子哥瞧不上沈相公。說他也想學著老爺做買賣呢，結果沒出兩年都關了門。他管家老子被他敗了好幾處正經產業了，一輩子的血汗都被這沒用的玩意兒耗光了。”

“什麼玩意兒，討打不是！”三寶拽了他胳膊，作勢要打。

這小機靈鬼立馬縮了脖子，“不是我說的，宇子哥原話！我還知道……和他偷偷好上的那位姐姐之前愛沈相公入癡呢！”

“廢話！咱宅子裡頭，哪個姑娘不愛少爺的。你莫要轉開話茬兒！”

“是真的。所以宇子哥私下裡讓他爹給沈相公冷臉子，他上回的一樁緊要買賣，就是被宇子哥他老子給攪黃的。”

小童聲音壓低了，再次看了眼走遠的王宇，才又湊到了三寶耳根邊。

“他老子跟老爺做買賣，結識了不少厲害人物。沈相公前幾年還同管家出門走動，這兩年反倒是像個大姑娘似的閉門不出了，自然鬥不過宇子哥他老子。”

三寶來氣了，“想不到這小子和他老子這麼缺德，憑白害了咱少爺！”

小童也是一副嫉惡如仇，“就這次少爺的茶鋪子關門後，那位姐姐才和宇子哥好上的。還要和宇子哥成親了，宇子哥沒同意。還說……”

“說什麼？”

“還說要娶一位聲如黃鶯，溫柔體貼的小姐呢！”

“我呸！就他？不過是眼紅咱少爺罷了！”

三寶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成兒，我們走！”

“寶子哥，跑那麼快做什麼。宇子哥不喜歡少爺，也不是不喜歡咱們。咱都當半個主子豈不更好？”

見他寶子哥當場沉了臉，大成才笑嗬嗬，“把寶都壓在咱少爺身上，萬一倒頭來血虧了……”

“不可能！少爺那麼厲害一人，怎麼都比那背後插刀的小人強！”

看寶子哥這麼篤定，大成也知勸不動。隻心道如若真那麼厲害，又怎麼一樁買賣都做不成？到底是應了古書上的那句，金玉其外，是空有其表了。

不然，何必呢，同宇子哥他老子俯低做小？

既認了這半個主子，自當珍重自個兒，也算是愛惜了小姐的名兒。

*

沈知音大口喘著氣兒，覺出自個兒就宛如一隻枯蝶，撲騰著，一路撲到了葑門。

城門開著，一列小貓兒爪印穿越門洞，清晰可見。不禁心下慘笑，這小東西到底跑多遠？

跑多遠都逃不掉的，雪地裡哪裡有吃的。

不如乖乖跟她回去，腆著臉地蹭她爹爹一口熱飯過活。

出了門洞，再抬頭，城外已是另一番天地。

天暮陰沉，罩在冷峻的山景之上，縱是晚間，也讓人隱隱覺出一抹風雪欲來的勢頭。

沈知音心頭一緊，那股子難以言說的恐慌又隱隱地，開始作祟。

貓兒貓兒，千萬不要有事！

她一顆心懸著，用袖子擦了額頭不知是雪還是細汗的水珠子，也顧不得許多，又提了裙擺追了出去。

跑著跑著，不知何時，天空開始下雪。

大塊大塊的雪片子砸她頭上。

沈知音抬頭，一座黑色的橋橫在眼前，橋上隱隱約約，恍似有人。

她蹙眉，想要瞧仔細了，下一刻卻對上了一雙眼睛。

一刹那，魂兒像是被抽走，腳下一軟，便直直栽了下去。

她掙紮著，卻怎麼也起不來，像是被雪饜住了，失了渾身的力氣。

用儘全力撐起了半截身子，又再次跌了下去。

再抬起頭時，竟是滿臉的淚。

“老天爺啊，行行好！”

一聲絕望的哀求後，沈知音就暈了過去。

葑門外，覓渡橋。

白衣似隱入了雪裡，又蒼冷獵獵，透出一絲不祥、詭秘。

“沒用的東西……”

橋上人冷眼望過下麵，豔氣沉沉的眉眼奪人地攏著，如一把亮閃閃、臨出鞘的刀鋒。

待見了橋的另一頭露出一片灰色鴉羽，是惦念許久的故人姍姍來遲了。

這寒豔迫人，一如幽鬼的白衣少年微滯。

唇畔舒展了一絲薄薄笑意，“嗬，也就這點用處了。”

他燦燦生輝的眸子凝了來處，等不及地開了口，言語間透了一股蠻憨的興奮：“看吧，你還是得和我一塊兒看雪！瞧見沒，這雪……”

待人近前，這位惦念許久的故人竟不戀他一眼，隻眼神落入橋下撲倒的那一片身影，枯寂、無聊的地望了一會兒。

“這雪……可真沒勁兒！還不是時候……”

被晾在一旁，少年自言自語地歎息了這麼一句。

像是生了氣，抽出袖間的一卷冊子，就朝來人砸了過去。

一手接過後，這人才瞧了他一眼，不過也僅一眼。將冊子揣入了懷內後，便又看了起了天色。

“這江南蘇城的冬日，是一日比一日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