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瑩潤的指尖細細磋磨著，點點紅斑才緩緩褪去，“敢伸爪的畜生，也能養在跟前，可真是心大！”
撚了一撮橋闌乾上的細雪，淨了手後，又仔細灑在靴前，“看來今晚也沒白跑一趟，得祭雪不是……”
“莫要臟了雪。”
幾步開外，被逼和他同路的故人大手輕柔，安撫了懷裡受驚的貓兒。
眼底閃過猶豫，少年又睨了眼身後人，一會兒後才收斂了殺機。
“不識抬舉，早該死了千百回了。”
*
天音苑內，沉香幽恬，一旁伺著的小丫頭青梅都已迷迷盹盹，帳內人卻睡得很不安穩，不時驚叫震晃。
沈知音又入了夢魘。
……濃濃的血腥味，熏得人腦子昏脹。
到處都是血，滴滴答答——血泊裡，不知何時竟躺了一個肥胖的男人！
還未來得及驚呼，一道森冷的寒光刺入眼睛。
“說！是不是你？”
鋒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拍在臉上，“啞巴了？”
刀尖寒意鑽心，令人作嘔的血氣陣陣竄入心肺。她簌簌抖動，小小的身軀像是經受不住，下一秒就要昏死過去。
忽地，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極美的婦人衝了出來。
“我說！不、不是她！”
婦人美目凶狠，玉袖抖索著抬起，一把扯過了她手側。
一個小小的、同樣戰栗的女孩兒細細哭了起來。
這小女孩兒縮在她身側，竟是熟悉的、和善的眉眼。
她還未來得及細瞧，“噗呲”一聲，熱血劈頭淋在了臉上。
有人軟軟倒了下去。
“趙姬，這就是你逃跑的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
心底漾過一陣戰栗，一個小小的聲音喟歎起來。
南哥哥……
你該帶走我的。
哪怕帶走魂兒也好。
她掙紮著想要醒來，卻又沉入了另一個場景。
雪花大片大片砸落，她一個人孤獨地行在冰寒的天地裡。
沉默著，如同死去。
她低頭，透過腳底的萬丈冰封，細細欣賞下麵湧動的、不屈的熱血。
“心已死，何用封。滅渡橋頭，召亡魂！”
“要來看雪嗎？”
她一驚，信從手上滑落，砸入冰麵。無數亡魂鑽出，纏住她的腳踝，瘋狂將她往下拉扯。
絕望間，她伸手，想要扯住一株枯枝。
枯枝脆弱異常，無聲折斷。
快要被湮沒之際，一朵粉瓣悠悠地，從枝頭飄落。
嘭的一下，砸向她腦袋。
沈知音驀然睜開眼，心臟咚咚跳地厲害。緩了片刻，才發現自個兒在大口大口喘著氣。
深吸了口熟悉的安神香息後，屋內的動靜也漸漸真實起來。
外間是明玉的聲音。
“沈相公，這也不早了，您還是回去歇著吧！方才郎中也過來瞧了，不打緊的。小姐這會兒不過是又發了夢，也不稀奇。”
“屋內消停了，你去瞧瞧。若人醒了，還請替在下稟告一聲。隻有見著人沒事兒了，君成回去才能睡得安穩。若真有個萬一，老爺那邊我這也不好交代。”
“可少拿老爺說事兒，你若真把老爺看在眼裡，眼下還敢在這處鬨？”明玉聲音低了不少。
裡間，明珠揣了熱毛巾擦了小姐頭上的汗，“您醒了？外頭這賴著不走的，您看……”
沈知音嗯了一聲，明珠意會，隻得歎了口氣，“都是小姐您給慣的，日後得勢了，這位怕是得上天！”
外麵那潑皮倒是耳朵尖，殷切切喚了起來，“小姐。”
明珠隻得起身挪了步子。
“像個什麼話？”嘀咕一聲，才不情不願替他掀了簾。
來人微彎腰，進了裡麵，素白的麵孔微微凝著。
沈知音打眼一瞧，如見溫雪清泉，眼前一亮。
沈君成便加快步子，徑直走到了她床跟前，微微俯身，“小姐。”
這人傾身而來，沒來由讓人想逃，可一想到她可憐的小貓兒，沈知音還是忍住了隱隱的心悸。
澀澀開口，“貓、貓咪……”
眼前人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臉上，清泉的眸子攏了一絲歉意，“是君成無能，還請小姐責罰。”
沒能帶回小姐的貓兒，沈君成心有不甘。這會兒又見小姐發夢後，麵色如此慘淡，更是自責不已。
“君成似乎瞧見有人抱了這小貓兒，興許也是位好心人，看不得貓兒挨凍受苦。”
見小姐蹙眉瞧他，沈君成也並不心虛，“騙小姐小的就是個畜生。是橋上的一位大善人。”
“橋、橋上……”
小姐麵上浮現驚嚇，看得沈君成心揪了起來，“小姐是怎麼暈過去的？”
怎麼暈過去……
沈知音想了想，幽沉沉的大眼閃過迷茫，“雪……砸暈，暈了……”
瞧著小姐的樣子，原本還憂心不已，這會聽她這迷糊話，沈君成不由得心下一鬆，輕輕嗤笑一聲。
這笑消失的極快，因他又想到了不愉快的東西。
“哪裡是雪……”
“嗯？”沈知音沒聽清，這人自言自語的，聲音很低。
對上小姐認真尋問他的眼神，沈君成忍不住用指背輕輕撫過她的發梢，將那片淩亂一點點熨平了。
“這貓兒有福，能得小姐疼愛。如今，它又去尋了歸宿，應是與小姐無緣。小姐也莫強求，知它安好，且就放寬了心罷。”
沈知音聽著這溫溫淡淡的話，瞧著他若有若無的小動作，心情也微妙地平靜了許多。沒準兒就是人家丟了的貓兒，貓兒這會兒興許就回了真正的家了呢。
便輕鬆起來，歪頭問他，“哪裡，來、來的？”
原來小姐知道……
小姐哪裡又真迷糊，全然不知他心意呢？
沈君成目色不由得又軟了一分。
貓兒是早間他爹爹丟給下頭小子的，小子們合計怎麼著的時候，被他提了去。
這會兒小姐問了，他隻溫淡了麵孔，輕柔答話，“雪地裡跑來討食兒的，君成瞧著可憐，便救了下來。”
“嗯。”
小姐點了頭，又縮回了被裡。
沒給他什麼反應，但看樣子應是對他滿意的。沈君成走到鏤金簪花香爐跟前，用銀撂子撥了撥爐裡的沉香木後，便安靜出了裡間。
外間，明珠、明玉一起瞪了他一眼，“老爺沒一會兒就要回了，還不走？”
兩人大有推他出門的架勢，他自也不好多逗留。
臨走又看了眼那垂掛的圓月如意錦絨簾子，才出了小姐的天音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