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院子的仆從、婆子們，從院門外排到了小姐屋簷下，全都俯首。
沒一個敢吭聲。
站在廊簷下，老爺眼前的管家，這會兒心裡更不是滋味。為小姐爭一爭這話，總覺得老爺不是說給旁的下人聽的。
怕是專程說給他與君成聽的。
可說戲弄小姐，未免有些強詞奪理，畢竟他兒和小姐可是從未有過婚約。說穿了，也不過是兩小無猜時候，過於不識禮數了些。
那也不是他兒一個人的過錯，他可不信那些流言，說什麼君成偷親了小姐……
管家偷偷去瞧他兒，這小子倒是磊落、坦蕩地立在老爺袖側，對比身後的一溜小子們，就真個鶴立雞群了。
通體清潔的一個良家兒郎，如何會行那齷齪的小人勾當？
管家自是不信。
君成那會兒要是能有這心思，眼下也不至於枯守了這麼久，也不肯去近女人，尋個娘子回屋。
一個巴掌雖說拍不響，可一琢磨，總覺的八成是小姐不矜持，偷親了他兒去。
怎麼想，也是冤枉，憑白被這磕巴小姐給賴上了。
這會兒看老爺的麵色，管家也是一百個後悔。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將小姐領去讓他兒給看著。
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老爺如此抬舉了他爺倆。
也沒算出來，他沈甫清機靈通透、引以為傲的兒子竟也會這般糊塗。
這會兒被老爺話裡有話給教訓了，也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這會老爺目光掃視了一圈，果不其然落在了他身上，“管家，說兩句。”
雖愁怨無處發，沈甫清也隻好應聲回複。
“往後大夥兒自當敬重小姐，如敬重老爺一般。誰人若敢對小姐無禮，老奴定當替老爺重重罰他！”
見下頭人更是埋低了頭，沈成儒很滿意，又糾正了他。
“錯了，要更敬重小姐才對！小姐體弱，更要耐心護著。老爺我也算是拜托了諸位！”
原本低頭，還怨小姐任性的大夥兒聽了老爺真切的語氣，忙抬眼，一個個的又不好意思，又感恩戴德起來。
“老爺哪裡話，承蒙您庇佑，咱們一家老小才有個歸宿！”
“是我們拜托了老爺，小姐咱們自會當自個兒閨女疼的，老爺儘管放心！”
“……”
沈成儒又讓管家取了一盤銀子，散了下去，才理了理衣裳準備進屋。
孰料，身旁那挨了他的君成竟不待他，先腳一步進了屋子。
真是豈有此理，這豎子著實該修理，沈成儒正有些煩亂，門簾又被撩了開。
明玉、明珠笑吟吟走了出來。
迎麵撞見老爺，隻乖巧行了一禮，“來領老爺的罰！”
沈成儒目光落入跟著出來的君成身上，隻冷哼了一聲。
見老爺雖看著惱怒，倒也不是真的來氣，明玉便起身打圓場，“沈相公叫我二人來領老爺的賞錢呢！”
沈成儒這才和藹了麵孔，“你二人這麼多年悉心照料阿音，自然當賞。”
一旁明珠見老爺欲言又止，含笑著，一派明媚，“老爺都說了，我姊妹合該當賞。可這憑白在小姐屋裡頭賣好討俏的，這居心麼……”
她眉眼婉轉，從老爺轉向杵在門口的沈相公。
見老爺順著明珠的眼神瞧了過來，沈君成也不局促，隻半垂了眼皮避開了老爺壓迫的目光。
也不出聲，解釋個一二。
沈成儒倒是一晃神，瞧到門口的兒郎麵色和悅，唇畔更是一縷怡然淺笑，卻是不見半分的惱意，不由得多看了他一忽兒。
這小子……
老爺不言語，明玉倒是敲打了她頑皮的妹妹，“又是誰在這討誰的巧，賣誰的乖呢？你這妮子說話沒把關的，也不怕得罪了人！”
明玉掃了眼廊下，卻見管家並沒留心這處，全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也是少見。
沒理會姊姊的話，明珠卻笑意不減，又睨了那沈相公一眼。
這人平日裡頭狐假虎威，這會兒在老爺跟前了，竟憋不出個屁來。
忍不住又打趣了他，“如此羞答答一郎子……”
此話一處，果然見人斜睨了過來，眼神雪亮像是要殺人。
明珠忙靠向老爺，“可不是，老爺都瞧呆了。”
沈成儒還未說什麼，卻聽得身後管家冷不防出聲。
“哼！丟人！”
見人拂袖而去，難得的在老爺麵前冷了臉。明珠小心望向沈君成。
同樣看過來的，還有老爺。
沈君成麵如尋常，無一絲波動，隻微微內收了下頜，嘴角抿了一絲兒的固執氣兒。
看起來倒是有些無情。
沈成儒忍不住開口，“不去看看你爹爹？”
“年關將近，家父眼下忙著采買事宜，加上老賬房近來身體不適，著急找人來替。君成在跟前也是礙眼。”
沈君成娓娓說著，側身要迎他進屋。
沈成儒淡淡問了老賬房的身體情況，一邊暗暗審視了這管家兒子。
這回挨得近，才發覺這往日裡喚慣了的君成，不若他所想的那般溫熱。
那股子冷勁兒，近身了，才覺點點滲出，和他印象中大不一樣。
管家這兒子是真長大了，竟這般地，讓他生了一絲說不清的畏意。
沈成儒一心想為閨女尋個體己的良人，好歹也是個和善真切的兒郎。
可這雙棕色溫淡的瞳孔深處，寒潭熠熠，倒真不見幾分柔善。
他這才後知後覺，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憂。
這管家兒子不簡單呐，平日的印象，恐是幻覺。
老爺和沈相公都進了屋，明玉才轉向她皮癢的妹妹。
明珠咬了下舌頭，“咋地了？”
“羞答答的郎子，也虧你說得出的，昨晚的餿水都要嘔出來了！”
“嗬，咋了？”明珠才不管，還是笑。
明玉卻來了氣，“咋不咋，都不該我們說！你與他沈相公打的歡，可彆搭上我。”
聽她姊這麼說，明珠才跺了腳。
“誰要給他賣好，這麼個潑皮無賴！我就是琢磨，這事兒成與不成，總該有個著落不是？咱小姐歲數也不小了，咱們耽擱了也就罷了。這位姑奶奶可不能這麼磋磨了大好的年歲！早明了，不成的話也好另尋良人不是？”
瞧她這急樣，明玉又笑了，“我看啊，是你這死妮子春心萌動，想你那二郎了！”
明珠又是跺了腳，這回是羞的。
“咋了？我都多大了，阿姊，我就不能想我那羞答答的郎子了？”
“你也說得出口！”明玉直捂了兩頰，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