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討會結束後,主辦方會舉辦一場規模中等的名流交際會。
要私下交流的、尋仇的、做點生意的,又或者是想提前退場的,都會在衣香鬢影的交際會中悄然消失。
因此,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通過宮田研這一身份,主辦方也向東大成績優異的學生們發出了邀請。
偽造一張學生證並不困難。
我掂著手裡的證件,穿著我的幼齒連帽衛衣,目標明確地走向宮田教授。
而宮田教授不負報道所言,當即親切答應了與學生共進午餐。
*
“人清醒時的肢體語言可瞞不過我。”宮田研的聲音在我上方響起。
我很想在黑布條後翻個白眼,但鑒於對這布條衛生性的懷疑,我還是遺憾放棄了這一想法。
就像被鬨鐘吵醒後重新躺回床上的那一刻,其實心裡清楚已經睡不著了,但總要再躺那麼個十七八分鐘,聊以慰藉。
打工人隻是想多補點覺,宮田研這種混賬甲方懂什麼!
他不僅不懂,還要繼續高談闊論,活得好似下班時間才出現在櫃台前的業務員:“會用這個年紀的外表來接近我,證明你們確實有著不俗的能力。該說不愧是陰影籠罩日本地下的烏鴉麼?”
“不過很可惜,即便是你們這樣的人,也會在我手下失敗啊。”
宮田研湊近了我,他的呼吸噴吐在我耳側,我現在無比懷念花崎身上的藥水味。
隨即布條一鬆,我不情不願睜開了眼。
現在我開始想念星野和蘇格蘭的臉了。
宮田研麵帶微笑注視著我,像是老師在看不懂事的學生,目光中有一種奇異的溫和。
這種溫和我見過很多次。通常,男人們揮舞完拳頭,也會掛著這種溫和的笑容走近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和小孩,將他們抱在懷裡,愛憐地撫摸。
撫摸自己留下的力量,欣賞自己擁有的權力,為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摧毀而興奮。
我坐在倉庫冰涼的地麵上,腦子裡有很多話想問,最終我隻是歎了口氣,真心誠意道:“你把布條綁上是為了乾嘛呢?”
在被帶來倉庫前,我其實已經暈了。
畢竟我不是什麼專業人員,自然也不可能經曆過什麼耐藥訓練。□□沒準還能撐個幾秒,但宮田研自負上流人士,自然不樂意乾這麼沒品位的事。
很有品位的宮田教授沒理我,而是自顧自接著說:“不知道你那位搭檔看見我離他的狙擊點隻有一步之遙又離開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這人說著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頗有幾分半場開香檳的魄力。
其實他壓根沒有看到你走到了哪裡。我在心裡寬容地回答他。
按照我和蘇格蘭“協商”過後的計劃,將會由我帶領宮田研來到指定的位置,由蘇格蘭在遠處一槍爆頭。
但就在這貨剛走到側邊時,我的耳麥裡就傳來蘇格蘭那邊清晰的背景音:
“警察!都彆動!”
一腔正氣,還意外的好聽。
之前我曾提到過,偽造一個假證並不難。雖然不難,但架不住我人懶。
我還提到過,蘇格蘭向我展示了他的計劃,是很會做人的一種表現。但對於我這種社畜來說,打工時不做人,也是很正常的表現。
因此當蘇格蘭冷靜而警惕地守在狙擊點時,在他隔壁,有一個不慎丟失學生證還被打暈的可憐學生醒了過來。
宮田研顯然還不知道他那可憐學生的遭遇,因為他正樂顛顛從手提箱裡取出了兩支藥劑。
兩支藥劑都比它們的主人要漂亮許多。
“我還以為你會問我些東西呢。”我放鬆身體,繼續同他聊天。
宮田研的手死死握著那兩支藥劑,力氣大到指尖發紫。這下陰翳終於從他身體裡爬了出來,要布滿全身了。
“公安都給不了我的消息,你們難道還能告訴我?”宮田研有些神經質地笑起來,一步步地走近我。
一步。
兩步。
他臉上的神情逐漸迷蒙,也不像是在看我了,而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和彥,和彥……”他低語著,重複著,又笑了起來。
宮田和彥。
於七歲時走失。
我張嘴:“也許——”
“砰。”
宮田研驀地停住身子。
他不可置信地想要回頭,卻已控製不了多少神經。
血跡大片從他胸口洇開,試劑先主人一步在地上碎開。隨後是它們主人的軀體。
我同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望過去,隻見蘇格蘭從倉庫的陰影處走出,將□□放回了側邊槍袋。
他步伐不快,每一步走得很穩的同時,又格外輕巧,沒有多少聲音。
蘇格蘭很輕鬆地避開了宮田研最後的掙紮,半跪到了我身邊。
鋒利的刀片從他袖口劃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響起,隨後我的手腕一鬆,繩子被解開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但一時之間還是說不出話。
不是,蘇格蘭到底是什麼時候躲在裡麵的啊!這麼大一個人呢!我和宮田研難道都是死的嗎!
我意欲接過蘇格蘭手裡的刀片,他卻沒有那個意圖,而是繼續幫我切割著腳腕處的繩索。
就很安靜,就很尷尬。
我不太想跟蘇格蘭提之前的事,現在看來他也不打算提剛剛的事,那倒正好。
我在心裡自顧自將這兩件事一筆勾銷,打算新開一個話題緩解一下氣氛。
“其實你不用動手的,”該死的勝負欲比腦子先一步掌控了我的嘴,“最多不過三十秒,宮田研也會死在R3上的。”
蘇格蘭出於禮貌,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到嘴邊的話霎時拐了個彎:“R3你知道嗎?就是莫瑞蘭那個小組研發的,她研究出的藥劑殺人都很方便。對了,我記得她跟你見過一麵呢,應該還挺喜歡你的。”
牽個紅線,就當對花崎藥劑的答謝了。
四十多分鐘前,我把那管藥劑全部倒入了宮田教授最愛的切達芝士火腿湯裡。
蘇格蘭的動作頓了一下,也許,他情緒向來克製得很快,組織這樣的人不多不少,他不是出挑的那個。
“是嗎,”蘇格蘭很平淡地回答,“如果你指的是C區實驗室的花崎小姐,祝賀她獲得了代號。”
耶?花崎居然連真名都告訴蘇格蘭了?
他倆認識得那麼早嗎?
我八卦的心蠢蠢欲動,蘇格蘭卻在解開繩索後就起身向著宮田研的方向走去。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長方形的小黑盒,放置到宮田研身邊按了兩下。
“交際會因為警察闖入,已經解散得差不多了。”蘇格蘭站在門口等我,“現場用炸彈解決,我們可以離開了。”
真是完全不征求我意見了。
我起身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經過宮田研身邊時,我注意到炸彈邊放著一枚刀片。
藥劑和血水混雜,顯出一種黏稠的臟色來。
我快步走過,懶得多看。
*
我們撤離約有十幾分鐘後,警笛聲才重新包圍那片區域。
到此為止,本次任務就算順利收官,可以交差了。
還沒到晚飯的點,天邊也沒有絢麗的晚霞,隻有蔚藍色蒼穹下流動的白雲,混著清新的空氣,倒也還算舒適。
但這樣一來就完全沒借口和蘇格蘭聯絡感情了嘛。
不過不怕,我們社牛向來有話直說。
我拍下最後一張照片,扭頭衝一直等在不遠處的蘇格蘭笑道:“我還挺喜歡你的,交換一下聯係方式嗎?你叫什麼?”
蘇格蘭就在此刻低頭看起了手機。
不知對麵給他傳了什麼消息,他嘴角微微下抿,隨即將手機衝我晃晃,平靜道:“下次說吧。”
你給我看個黑屏的有什麼用啊!
但我再義憤填膺,任務結束也不好纏著人家,隻能含恨看著蘇格蘭離去。他腳步很快,避開了所有的監控範圍,幾十秒後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要是知道這是我和蘇格蘭的最後一次見麵,我當時一定會攔下他。
一天後,蘇格蘭的死訊傳到了我的手機裡。
[Negroni]:蘇格蘭是公安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