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手架下 “丹羽悠,你早就後悔了。”……(1 / 2)

池田晴雪劇烈地喘息著。

騙子,都是騙子!

她懷著滿腔的怨怒和齎恨在樓道裡奔跑,用儘全力,拚儘一切。

她又累又餓,從公安那裡“逃”出來後片刻都不敢歇息;她腳也很痛,可能是不合腳的鞋子磨破了腳後跟,又或者是這一路的距離早已讓她瀕臨極限。

她現在就想蹲下來大哭一場,然後等母親抱她回去,第二天再在那個牢籠一樣的三居室中醒來。

雖然是牢籠,但至少也會放著巧克力和果汁,她可以吃飽喝足後把自己裹進蓬鬆柔軟的小被子裡,抱著最喜歡的洋娃娃好好睡上一覺。

假裝所有事都隻是一場噩夢,醒來後她依舊不能出門,母親會繼續坐在窗邊眉眼含愁地看那本讀了三個月的詩集,見她起床後揚起笑問她要不要一杯熱可可。然後她們彼此依偎,在窗簾儘數拉上的屋子裡和時鐘滴答聲一起老去,直到父親做賊一樣開門閃進屋裡,母親的眉眼就會重新鮮活起來。

父親的眼裡從來沒有她,她也許隻是生在這間三居室中的一塊苔蘚。

可現在的她連那一塊潮濕可悲的生長區域都沒有了。

她失去了一切。

公安一口一個幫她為她好,實則找到她時就開始了連軸轉的問話。

池田晴雪現在閉上眼,都能想起那些警官或冰冷或嫌惡又或是憐憫的神情,那些目光落到她身上,和重複的提問一起解剖著她。

“你知道你父親是做什麼的嗎?”

“不知道。”

“你父親有對你們說過工作上的事嗎?”

“不記得了。”

“你父親給你留下過什麼嗎?”

“我媽媽的骨灰盒?”

發現她確實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無知女孩後,公安對她的監管就放鬆了許多。

不是敷衍而是放鬆,是因為這些都是做給她看的。他們查到了她曾和組織的兩個代號成員狹路相逢,因此放手讓她自以為隱秘地去同那兩個成員聯係,好跟在她身後守株待兔。

相比起來,殺死她那個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的組織,反而更像是她的歸宿。

她今年十三歲,她在那個三居室中被關了足足八年。她的母親是個全身心都給了丈夫的女人,隻適合在古色古香的木製窗欄邊為一本狗屁不通的詩集垂淚。她的父親則是個懦弱的廢物,做不了好人也沒有真正走進黑暗的膽量,整個人就如驚弓之鳥。

而她池田晴雪,就是個冷漠自私又毫無同理心的混賬。

書裡不都是這麼寫的嗎,她這樣的人天生適合黑暗,她就應該走進去,用孩子的天真和還未長開的美貌作為交換,最後萬劫不複。她足夠狠心,沒準能比她父親過得好很多。

但當子彈擦過她的身軀擊中她身旁的公安,鮮血湧出,她意識到那個組織也是要殺死她的。她隻是個沒有任何價值的廢品。

她無處可去。

一股極深的絕望突然擊中了她。

她想起來出逃期間,她在那些片段般的時間裡窺探的世界:和她同齡的女孩穿著漂亮的校服你追我趕地從學校大門裡跑出;甜品店中張羅著白色情人節的粉白氣球,年輕男女湊堆的地方一個小女孩強硬地拉著她的父親進了店,所有人都在哄笑,眉眼間是善意的溫柔;還有街邊的藝術家隨性而坐,撥弄幾下吉他弦,輕快的曲調便隨著藍天白雲間的燕子一並遠去了……

那就像是另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美好擊中了她,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讓她再怎麼大口喘氣也無法呼吸。

憑什麼?

她生出的情緒絕非善意,那些嫉恨和不甘像是下水道裡的汙泥一樣包裹了她的靈魂,連垃圾桶邊蜷著的流浪貓都比她乾淨。

而在她全力奔跑想要逃出生天的此時,那股絕望重新追上了她,讓她再也邁不動一步。

池田晴雪十三歲這年她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刻,子彈呼嘯而來——

有人抱住了她。

砰!

子彈在無人的地麵上激起一陣煙塵。

池田晴雪被人抱在懷裡撲出去後好幾秒都沒反應過來,隻覺得這個擁抱溫暖極了。

她沒有兄長,父親也從來沒有抱過她,因此她隻能形容這個擁抱像是來自母親,卻遠比母親更為有力,令人安心。

她愣愣抬頭,看見抱著她的青年皮膚很白,黑色額發下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很冷,但是格外好看。池田晴雪記起來了,她見過這名青年,他是組織的成員。

“公安暫時過不來了。”

青年抱著她在樓道裡跑了一段,興許是找準了對麵視野的盲區,他側頭傾聽了一會兒後便將她放下。池田晴雪直到被扶著靠在了牆壁上也沒反應過來,隻愣愣隨著青年擺弄。

青年說著“失禮了”時已經將她的鞋子脫了下來。

她沒穿襪子,腳上果不其然磨出了水泡,而青年拿著噴霧瓶淺淺噴了幾層藥膏後就拿繃帶幫她裹了起來,動作越到後麵越嫻熟,像是撿回了某些遺忘多年的記憶。

他動手極快,嘴也沒停。

“一會兒順著前麵的樓梯下去,會有人接應你。之後是想加入他們還是重新去公安,你可以自己選。”

“不會有狙擊手再開槍了。”

“至於和你聯絡的那個家夥……”青年聲音微微一頓,“他是個體能廢,衝過來至少還要三分鐘,不用擔心。”

池田晴雪有很多想問的,最終她選了一個最俗的:“你為什麼要幫我?”

青年的視線落在她身上,語氣很溫和:“我的妹妹和你很像。”

“像我這樣?”池田晴雪笑著反問。她用力昂著頭。

青年半跪在她麵前,神色平靜,目光中沒有譏諷也沒有憐憫:“她也認為開在黑暗裡的花會格外美麗。”

“你覺得她很愚蠢?”

“我沒有那個資格。”

“廣田姐姐人呢?”

“她死了。”

“是你殺了我的父親?”

“很抱歉不能讓你親手報仇。”

一問一答間,時間在飛速流逝。青年眉眼間沒有一絲浮躁,隻是在某個點起身,提醒她該走了。

池田晴雪站起身。

她其實沒有相信青年的話,但無所謂了,她彆無選擇。不管前方是什麼在等著她,都不會更壞了。

但當她穿好鞋子咬著牙走了兩步後,她還是忍不住回了頭。

青年低著頭在檢查手裡的槍械,卻像是預料般的看向了她。他們目光相撞,他的眼睛像是古老森林裡的琥珀。

“你妹妹現在過得好嗎?”池田晴雪鬼使神差開口。

青年看著她,露出了一絲淺淡的笑來。他的聲音始終溫和:“你可以代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