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珩以駱淮助手的身份進入大樓內部，他跟在駱淮身後，始終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雙手插在口袋裡，眼睛四處亂瞟。

執行者大樓裡充斥著營養液和提神香煙的味道。

灰黑色的牆體上掛著執行者隊訓，條文密密麻麻，最下方是第一任執行官的簽名。

附近傳來一聲機械犬吠聲，方珩朝那邊望了望，那邊站了幾個執行者，中間是一個牽著狗的男人，大概五十來歲，鋼針般的短發，身上是黑色迷彩訓練服。

方珩莫名多看了中年人幾眼，等李石轉身時，方珩三人剛好走到拐角。

“今天要把機械犬送檢，擔心機械叛軍組織滲透。每隻軍犬的左前腿上都刻著編號，瞧我這隻，來，富貴兒，抬爪。”

他蹲下厚重的身軀，讓機械犬把前爪搭在自己手裡。

迎著光，沈曌能看到上麵刻著“D-777”的編號。

李石：“它們的牙齒用的是合成金屬螺旋刀，一旦發現異端，牙齒就會嵌入異端的身體裡，上下咬合，再釋放出麻醉劑。”

李石將手撐在膝蓋上，一邊歎著氣，一邊緩慢起身。

“唉，後麵這段時間，你們小隊的新兵就跟著我們海上編隊，在海麵上巡查，吳毓跟我說了，你們都是旱鴨子。

前一段時間的突發情況，你們處理得很好，這也是我點名要你們小隊來幫忙的原因。

不過也不用有壓力，到後麵你們就知道了，海上那可是我們的地盤。管它什麼爛魚臭蝦，我們海軍可都不怕。”

牧澤抬手扶了一下李石，他的手腕上纏著繃帶，下麵是微起的青筋。李石左腿已經換成了機械義肢，上麵布滿斑駁的痕跡。

緊接著牧澤肩膀上傳來一陣巨力，他覺得自己的肩胛都快要被男人捏碎了。

原本以為是壯士暮年，結果才發現，李石五十幾歲的身體素質比他這二十多歲的可強太多了。

李石啪啪拍了幾下他的肩膀，笑聲豪邁。

“行啊，小夥子挺結實的。”

李石鬆開手，昂首信步走在前頭，身後跟了一堆像小雞崽兒一樣的新兵。

“我帶你們去旁觀審訊，到了那都機靈著點，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能說。這次審訊，你們隊長可都進不去審訊室。你們啊，偷著樂吧。”

牧澤和沈曌留在隊尾，他揉了揉肩膀，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巨疼，差點給我捏碎了。”

沈曌看了他一眼，單手扛著兵械，跟在隊友後麵離開。

——

方珩第一次見到顧子路，隔著厚厚的單向玻璃。男人像是一座沉寂的肉山，隱隱約約透露出一股壓迫感。熊科異端者和普通人類的體型差異巨大。

他無法想象剛剛駱淮是如何與顧子路周旋，方珩想起那些傷口，再對比麵前的異端，那些傷口簡直不值一提。

駱淮比他想象中厲害很多。

審訊室內置的收音器開始發出雪花聲，方珩站在駱淮身後，男人太高了，幾乎擋住了方珩所有的視線，他隻好左顧右盼，消磨時間。

方珩十指交握，扣在一起。

狹小的觀察室內擠了不少人，他悄悄打量著四周，發現隻有他和駱淮穿著相同款式的灰色衛衣，在一群製服軍官之中，顯得格格不入。

三個人逆著光走進審訊室，駱淮把方珩拉到自己身前，便於方珩看清眼前的景象。男人的氣息就停滯在方珩的頭頂。

方珩突然又有種被吹風機吹耳朵的感覺。

兩女一男坐在顧子路對麵，薑綏坐在中間，腿上綁著的槍袋碰到桌沿，發出“咚”得一聲。

槍袋裡是實心的，這意味著審訊過程中，她隨時都有可能掏出槍來擊斃異端。

這是合盟給予執行官最高的特權。

醫療隊員端著吐真劑走進審訊室，冰涼的液體被注射進顧子路的身體裡，幾分鐘後，他慢慢轉醒，甩開擋在自己麵前的黑發，眼神從渙散逐漸轉為憤怒。

這種眼神，在場的人見過太多，他們是麻木的。

方珩很快就發現了異常，顧子路的雙腿原本緊繃著肌肉，一直處於防禦的狀態下，如同真正的野獸，馬上就要亮出爪牙，撕碎一切。

但隨著吐真劑發揮作用，他漸漸癱在審訊椅上，仰著頭直視頭頂的強光，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適感。

坐在左側的女士是合盟的側寫師，她安靜地抱著記錄冊，根據薑綏的問題以及顧子路的反應，進行調查分析。

在吐真劑的作用下，顧子路基本上毫無隱瞞，將他們一路上來到桃源的過程和盤托出。

但唯獨一件事，顧子路也不清楚。

萊拉在哪？

她沒有去按照計劃解決玉京，也沒有在危機時刻出現，協助顧子路逃離。她的預估沒有錯，顧子路和她加在一起，麵對駱淮也隻有七成的勝算。

沒有了萊拉，顧子路孤身一人，戰況慘烈。

然而這隻高階異端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顧子路用頭撞擊著鋼製桌麵，異端吐真劑會讓人渾身疼痛，每一寸皮膚仿佛有蟲蟻在上麵啃食。

這種痛苦讓他歇斯底裡，躁動不安地想要毀滅一切。

顧子路的身體已經很差，因為舊傷反複，讓他無法發揮出自己的全部戰力。

渾身的血液衝上大腦，他感到頭昏目眩。

顧子路想起了許多年前，那些暗無天日的牢籠生活，身體被金屬管插入，當麻醉失效時，接踵而來的痛苦，會讓他生出抓爛自己傷口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