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見時難彆亦難,東風無力百……(1 / 2)

祁曉晨點點頭,默然的走著。夏日天長,這時候的太陽才收斂了光芒,餘熱蒸騰開來,倒有種懶散的味道,讓人全身都鬆懈下去。孫熙堯先她一步為她打開車門,十分周到,如同英國管家。她坐好後扣了安全帶,看著方向盤中心那淺淺的大眾車牌標誌,不自覺地想到了那位每月換一輛新車的海青。房地產有升有降,看準了市場行情,還能夠一夜暴富,可是玩兒車,隻賠不賺,真正有錢人的遊戲。

她籲一口氣,覺得孫熙堯還是低調的,像高中時代的他,紮在同學堆裡根本不起眼,可事實上,他比她後來那群同學的背景都厲害。隻是他從不張揚,不然不會選這款疑似帕薩特的輝騰,其尊貴絕對超奧迪A8,哪裡像官昱成,除了寶馬,還是寶馬。過去是為了泡妹妹,現在則是追女人,都方便。官昱成,真是有幾天沒見到他了……不想也就不想了,一旦想起來,她發現自己還是牽掛他的,縱然她嘴裡不肯承認。

孫熙堯正注視著雷達屏幕,一點點倒車,眼角餘光卻掃到了祁曉晨呆滯的臉,頓時疑竇叢生,怎麼一次比一次見她更沉悶,也更消極?仿佛是觸動了他心裡最柔軟的一部分,不禁低喚一聲,“曉晨?”見她沒反應,也就不作聲了。按上次的地址開過去,上了主乾線,一路上都是車的河,擁擁擠擠,車速慢的就像烏龜在爬。街燈一盞盞的亮起來,蜿蜒著河岸,隔離帶裡的綠色點綴成了水草,飄搖著指引方向。太陽正緩慢的落下去,仿佛有塊昏黃的水彩洇染了天空,那顏色舊舊的,人工調和的複古,而太陽,仍濃烈如火焰。

當太陽不再炙熱,西邊的天空布滿了紅彤彤的火燒雲,他才把車子開到地方,隻覺距離太近,時間又太短。不出所料,這一次她還是沒有請他上去坐坐,也許她永遠不會請他,那不如他先開口吧。停好了車,叫住她說:“曉晨,我送你上去。”

曉晨想拒絕又不知該如何去拒絕,畢竟他送她回來兩次她都沒任何表示,未免太無禮。隻好嗯一聲,算答應。霞光萬丈裡,她的臉色有點被映出了紅暈,輕輕淺淺的像水蜜桃,芬芳的誘著人。他儘量不去看她,而是拿過她的包包,替她拎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同她說著話,自我感覺還不錯,這開端總是好的,繼續發展下去前景可觀。他對自己還是很有自信的。她始終默默無語,走不出幾步,身體就開始晃,腳下打滑,又像是踩著浪,他及時扶住她,“曉晨?”她無力的笑笑,“可能太餓了。”

他愣一下,像是明了什麼似的脫口而出,“你沒吃過東西……你沒吃過東西怎麼能去打點滴呢,你不要命了你?”

她隻是笑。笑容裡滿是淒惶與酸楚,她是笑自己的,看,她把生活過的如此糟糕!

他無端端的有些生氣,不,他很生氣。看著她,霞光褪去後更是麵白如紙,不知道是因為沒化妝還是因為她病著,眼睛裡一絲神采也沒有,乾涸的仿佛曬在日光下的貝殼。她的人,一點生命力的跡象都找不出來,是真覺得她可憐,她到底怎麼了?歎一歎,手從她的胳膊扶到了她的腰肢,說:“你變了。”

她還是笑,話語裡卻帶著苦苦的味道,“十多年了,能不變麼?孫熙堯,你不要把我想的太好,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我早就不是當年的我了。”身體晃一晃,又晃一晃,她就快支持不住了。靠在他身上,才算平衡。好容易進了公寓大樓,偏巧電梯外掛出了正在維修的牌子,她泄氣,想人倒黴真是遇到什麼事兒都倒黴,萬般不利,於是怏怏地說:“我們出去隨便找個地方吧。”

他並不讚成,“外麵哪兒有家裡麵舒服,曉晨,我背你上去吧。”

她麵上瞬間一紅,窘迫難堪,即刻就反駁,“這怎麼行?”身體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居然能自我支撐著故意與他保持了距離。微一抬眼,遠處的保安正在衝她笑,眯縫著眼睛,意味深長。天,她總不能在這兒跟孫熙堯繼續糾纏不清,肯定會被誤會。

這時候,孫熙堯皺著眉毛笑了笑,又問她,“曉晨,難不成你真有力氣出去,或是自己爬樓梯?”

39層,累也累死,她怎麼可能爬的上去?可她今天穿的這一身,這一身實在不適合讓他背。她搖搖頭,卻堅持,“我不能讓你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尷尬,她還真是彆扭,都什麼時候了,還在乎這些有的沒的?活像個鬨脾氣的小孩子!也就退了一步,說:“那等你累了,我再背你吧。”

也隻能如此了。可恨她平常並不愛運動,爬了5層就氣喘不止,額上全是汗,粘住了碎發。臉頰也是紅撲撲一片,汗水侵在上麵,一種極其不健康的顏色。嗓子發鹹,乾乾的又似有痰,她真爬不動了。可她不好意思麻煩他,也不能去麻煩他,自己咬著牙,一步一步的拾級而上。頭越來越沉,最後腿也不聽使喚的軟下去。

他看到她搖搖欲墜的樣子,再也不管她的意見了,態度強硬,直把她背到身上。她穿乳白圓領衫,黑色燈籠裙,也確實不方便,可她總不能再去弄垮自己的身體吧?她已經是個病人了!顯然,她沒有力氣掙紮,服帖的趴在他身上,喘著氣。暖暖的氣息,全拂在他耳朵上,麵頰上,脖子上……她的長發,很自然的垂下來,在他眼前晃動,彌漫著幽幽發香。他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幾欲跳出腔子,而撐在她腿上的手,也開始出汗,那燈籠短裙是絲質的,很滑,他真怕自己會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肌膚。就這樣背著她,一級一級樓梯的走著,快樂而又痛苦,心還是備受煎熬。

樓道裡的光線,一分分暗下去,她能感到自己的身軀,在一點點僵化,仿佛是見到了美杜沙的後遺症。她排斥,卻又沒有能力去排斥。這一級一級的樓梯,就像是通往刑場的必經之路,將時間熬成了漫長的折磨,永無止境。她真的很排斥他身體上的碰觸,哪怕一點點,也許是羞恥,也許是彆的什麼她不知道的情緒,本能就排斥,非常排斥……甚至惡心。儘管他是好意,她也曉得他是好意,可是他的手,那樣燙,燙的她不敢動彈也不敢呼吸,極力壓製著自己,更不敢有一點的心思,她隻是茫然,也隻有茫然。領口處是一圈大大圓圓的金色亮片,硬硬的割著她,一銼一銼,隱隱生疼。

終於到家了,終於解脫了,他和她都輕鬆不少。兩個人窩進沙發裡,對坐著,對望著,誰都沒有開口講第一句話。窗外的天,一片凝紫,像是葡萄果凍。有幾顆星子冒出來,悄悄的送來黑夜的序幕,月亮淡的如一汪水痕,是序幕投落在人間的影子。他忽然問,“曉晨,你想吃什麼?”

她說:“家裡有泡麵,好像隻有泡麵了。”

他之前的火氣又被點燃,忍不住衝她咆哮起來,“你就這樣過日子的?祁曉晨,我頭一回這麼佩服一個女人!”她十分委屈,可他說的是事實,又無從辯駁。她就是這麼混日子的,混一混,十年也就這麼混過來了。官昱成在的時候還好些,幫她把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條,就像是保姆,可保姆不能跟著她一輩子啊!也許除了她的身體,她的生活也離不開他,仿佛是種毒,融進了她的血脈,至死方休。但這不是愛情,無法成就婚姻,尤其是他需要婚姻的時刻,她不敢拿感情去殉葬。

抬起頭,看著孫熙堯,她道歉,誠誠懇懇的說一句,“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對不起的隻是你自己。曉晨,在家裡乖乖的等我一會兒,我去給你買點兒吃的。喝粥好不好?”

“好。”

孫熙堯走了沒多久,門鈴就響了,她看也不看的直接去開門,“這麼快?”仿佛一道閃電在眼前劃過,白光裡震的她如同焦木。她呆在當場,盯著他,嘴角發顫。走廊裡的燈光並不足,昏昏沉沉的仿佛恍惚的夢境,十年前的人與事逐漸清晰起來,一場一場的像是過電影。轉眼間,又是十年後,巧合到不能再巧合,如八點檔泡沫劇的重逢……她是台下女主角,演繹著自己人生的悲劇。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其實出了醫院,她並不曾想到他,也許該想的那天都想過了,痛也痛過,哭也哭過……哀莫大於心死。今天,她是真的沒有想他的……沒有想他也會做夢?這不是夢,是他真的來了,陶山石真的來了……為什麼呢?他不是不認識她了麼……他明明白白的用眼神告訴她,他已經不認識她了。傻愣愣的站著,目光直直的望著他,嘴唇動了幾次,也沒有發出一個音。

他微微笑一下,叫她,“曉晨——”

仿佛驚雷,響徹她靈魂深處,那樣熟悉而親切的語調語音,記憶中最美好的一部分似乎又回來了。隻是麵前的人,滄海桑田,不複曾經,現實的生生逼出她理智的偽裝。她忙請他進門,氣氛壓抑,又匆匆找些碎碎的問候話說著,語無倫次。他隻是聽著,很認真的聽著。她請他坐,隨後進了廚房,忙忙的倒茶倒咖啡,一陣手忙腳亂。他看出了她的緊張,她真的沒有變,一點心思也藏不住,全寫在臉上,偏用行動去掩蓋。終於,茶灑了,咖啡也灑了,淺諸深褐的水跡,淋淋漓漓的在料理台上滾動,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他隔著吧台看廚房裡的她,幾分狼狽,茶漬子咖啡漬子,濺到她身上,仿佛乳白的衫子染了血。心裡實在不是滋味,於是說:“曉晨,彆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