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相見時難彆亦難,東風無力百……(2 / 2)

她擠出一個笑容,“你是客人,應該的。”

十載光陰,他和她之間已不是當初。他隻能是她的客人,這樣想著,也不便再說什麼了。等到她端上一杯熱茶,能說的也隻是,“謝謝。”

“雖然不是武夷山的桂圓茶,但是味道還可以。”

他怔了有幾秒鐘,才去慢慢品嘗,茶味很淡,桂圓的味道也淡,可回味甘香,久久不散。她還記得,難過之外不是不驚喜,原來她還記得。又去看她,強打起的一副精神,努力在維持著微笑,這才知道她撐的是那樣的辛苦,仿佛紙做的,一捅就破。她的手,輕輕的放在膝蓋上,裙子太短,皮膚對皮膚的陪襯下,那手背異常浮腫,有零星的紅點,像是被蚊子給叮的。她不過打了幾天的點滴……他難免惻然,問,“可以用一下洗手間麼?”

她點頭,“走廊左手邊兒。”

洗手間很大,因為跟洗衣房連在一起,洗衣機烘乾機對麵是一個很大的按摩浴缸。再旁邊,是洗漱台,上麵擺放著的剃須刀、洗麵奶、CK香水……全部的男士用品……他該想到的,畢竟歲月不會為他停留。也許他來錯了,她過的好或者不好,都不在他的責任以內,他有自己需要照顧的家人,而她,隻能是他生命中的匆匆過客,沿途風景。可是,他不來親眼看看她,他不會放心,所以他被自己的心從醫院慫恿來了這裡,衝動的如同年少的時候,不顧一切,不計後果。然而看過了,他又該不安心了……十年都已經過去,為什麼不能讓第二個十年繼續過去?非要在這一刻出了差錯!

他錯了。她的緊張說明她的在乎,他攪亂了她生活原有的秩序,而她的在乎,又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維係著的平靜婚姻。他與她,總是交錯在錯誤的軌道上,無始無終,隻有刹那的碰撞,要麼遺忘的繼續前行,要麼毀滅的粉身碎骨……但她還年輕,有大把的年華等待著她去享受,不像他,人生都快過半,若能最後燃燒一次,那是精彩。他不能拖著她,拖著她的未來……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他根本不是她的真正選擇,也不可能是。到那時,她會慶幸自己沒有選擇他……

感歎如罅隙的野草,瘋狂的滋生在心尖,他告訴自己,以後絕不要出現在她的麵前,這是最後一次,唯一的一次。從今而後,他會慢慢地將她遺忘,真正的遺忘……洗漱台一側的架子上搭著塊青綠的毛巾,邊角繡著棕黃的小熊……熊寶寶,她的床頭,總習慣了有一隻熊寶寶,陪睡……他把毛巾拿下來,開了滾燙的熱水,浸透了又絞乾,然後出去遞給她,“敷敷手吧,你會舒服點兒。”

疊的四四方方的一塊毛巾,冒著熱氣的呈在她麵前,她沒有接,手指甲狠狠的扣著膝蓋,卻扣不出疼痛。天空的凝紫逐漸被墨藍所取代,眾星捧月的夜色,拂籠大地。客廳裡亮如白晝,她就像不曾挪動過地方,始終歪在沙發上,用手指甲扣著膝蓋骨。他卻蹲下來,不聲不響的握起她的手,把熱毛巾敷到了她手背上。他的手很大,完全能包住她的。感知到的熱力,她分不清是毛巾,還是他通過毛巾的手。

猛然一驚,很多不願拾起的記憶碎片,在她腦海中一一拚合。她選擇的記憶是沒有瑕疵的,可他偏要將瑕疵帶給她,讓他不得不想起他曾洋溢著幸福的對她說:“冬天的晚上,我去學校裡接她放學,她的手很涼……”他也是這樣握著他太太的手,為其取暖的吧?她心下一片冰涼,一樣的事情,不一樣的事情。她不需要!這樣拾人牙慧的憐憫,她祁曉晨還不需要。

如果他來這裡隻是為了讓她清醒,那麼他成功了。他真的沒必要來。她已經打算好了,回加拿大,異國他鄉,她總可以重新開始。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她不能在他麵前哭,那算什麼,哀求麼?!一把摔開毛巾,也一把摔開他的手,她冷冷的說:“你走吧。”又補充一句,“他就快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們就要結婚了。”

他站起來說聲好,又多此一舉地問,“曉晨,你過得好麼?”

她笑,低著頭,苦苦的笑,直言反問他,“有意義麼,陶先生,你現在問我這些還有什麼意義?”也許是沒什麼意義,卻驗證了那四個月,大抵就是她的一生了。這一生,還有多長?路漫漫其修遠兮,她不敢想。

他沒有回答,隻是轉身離開。他來這兒,就是為了要一個答案,可現在這答案於他,似乎不重要了。正如她說的,還有什麼意義?他有他的婚姻,她有她的感情。他和她就像人生裡四季的春與秋,永遠不可能同步。春華秋實,隔了整整一夏,他沒法等她,她也追不上來。注定的!

她還歪坐在沙發裡,大腦抑製,眼睛空泛的盯著那塊青綠的毛巾,一眨不眨。也許她真是發夢了,才會覺得陶山石來過。對,她一定是在發夢。揀起那塊毛巾,又收拾了茶杯,然後進了廚房……不讓自己休息一秒鐘,拚命的擦拭著地上、料理台上的狼藉……眼淚混著茶水,混著咖啡,被她一點點的擦拭乾淨……弄了滿衣服的水……孫熙堯再次回來時,她已經累出了一身的汗,背心裡虛虛的,一會兒熱,一會兒又冷,可是手腳冰涼。但孫熙堯在這裡,她又不能為了要休息的趕他走,強壓下身體的不適,笑盈盈的看他拎著大包小包的進來,還懂得開玩笑,“你這是做什麼呀,救濟難民?”

他借著燈光看她的氣色,又差了幾分,也許是餓的。可她眼睛紅紅腫腫的是怎麼回事兒?想她也不會告訴自己,便故意輕鬆的說:“那就當我在救濟你吧。”

她牽一牽嘴角,看他整理東西,可真沒少買,除了現成的雞絲粥,就是鮮荷葉、紅糖、金銀花、山楂、蜂蜜、荔枝、黃酒……還有一個自動調溫的電子紫砂慢燉鍋,專用於燉營養保健品的。他究竟要做什麼?不禁疑惑,他卻把那碗雞絲粥送到了她麵前,說:“快趁熱吃吧。”

她吃一口,粳米軟糯,雞絲香膩,還有一點點薑與蔥的味道,再吃一口,又覺得鮮,不似雞湯雞精的調鮮,倒像是新加坡海南雞飯的特有做法。很好吃,胃口對食物的需求大大增加。他已經在廚房裡忙活起來,洗米刷鍋,真有那麼點兒架勢,她哧哧一笑,“真想不到你居然會下廚。”

“留學生應該都會做這些吧,曉晨,不要說你不會?”

“是呀,留學生都會,被生活逼的。”

其實她真正學會做這些,是從陶山石回國以後,不過也沒太多的機會要她親自動手,畢竟有岑靜嫻和淳於蜓相繼照顧著她。再後來,官昱成去了多倫多,兩人同居,她雖然偶爾做做飯,也是為了調劑生活,而不是為了生活本身。

孫熙堯給她泡了好大一杯雙花飲,還加了山楂蜂蜜調味,又用黃酒煮了荔枝肉,他說:“你現在病著,就喝這兩樣東西吧,我幫你都放恒溫櫃裡了,溫度也設定好了。曉晨,茶和咖啡這幾天你必須戒掉,澄汁也不要喝。”

她很聽話的說:“好。”

這時他煮的白粥也差不多開花了,於是就把紫砂鍋插上電源,粥倒進去,溫度調一調。然後拿出一隻小碗,將鮮荷葉鋪上一片,再盛一點點粥到碗裡,加點紅糖攪一攪。不多久,那紅裡便透著綠了。很好看。

他說:“等涼一涼再喝,明天早上這粥也都熬化了,你想配皮蛋或是腐乳麵筋什麼的,冰箱裡都有。曉晨,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喝完粥也早點歇著吧。”

她還是很聽話的說:“好。”送走了他,才感到自己的體力透支,儘管胃裡麵不空了,人也沒那麼難受,可就是沒力氣。除了背心在發虛,她額頭上也在冒虛汗,順著麵頰淌下來,仿佛淚珠。她是真沒力氣了。因此,她並沒有喝那一碗荷葉粥,不僅沒喝,還將之前喝下去的雞絲粥給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