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海笛聲·完結篇 番外(1 / 2)

從窄小的窗戶望出去,是高高的一堵牆,非常密實的遮住十丈軟紅。當然什麼也望不到。可我還在望著,裝出的專心致誌,似乎真能望穿高牆。陽光曬進來,落到身上,是被縱橫著的鐵鏽欄杆割破的一塊塊明媚小格子。空氣裡有灰塵輕舞飛揚,像精靈一樣活躍,無意識的欣賞,這無聊的樂趣!

那年輕的女看守又來了,今天她打了領帶,還戴了警帽,倒有些製服誘惑的味道。要是站在午夜的東京街頭,伴著燈紅酒綠,車如流水馬如龍,那……我忍不住笑出聲,打趣問,“妹妹,你怎麼想著做這行?”她沒理我,瞪著雙很空的大眼睛,隻是一本正經的說:“嶽笛,你有朋友來了,按例征詢你的意思,見或不見?”

我一愣,誰,誰會來看我?肯定不是海青,他不可能用這種正常的法律途徑,因為他要說的話必需是背著人的,包括代表律師。那麼會是誰呢?困惑著去瞅了女看守,“是誰啊?”女看守開口,“她說她叫祁曉晨。”是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聽來仿佛舊機器的金屬摩擦聲,頻率一致,大小相同,實在刺激耳膜。我感到嗡鳴一片,頭微暈,像是全車間的機器都在運作,良久,神誌才恢複了過來,卻依然困惑,為何是曉晨?

說是說老同學,可實際上做同學的時間也不過一年,在大連楓葉學校讀書的那一年,而且又不是同寢室,關係從來一般。若非牽著官昱成,那這同學也就是個稱謂。何況她的人,冷到百毒不侵,對什麼都漠然,同學們一起出去玩,她總找借口推辭……哪怕是岑靜嫻組織呢,如此不合群的一個人,怎麼會是她?偏偏又是在我害她失足墜樓以致沒了孩子後……她來看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隱有不安,但我更加好奇……我懷著複雜難明的心情跟著女看守走出去,那是一條很長很長的走廊,不設窗戶,唯天頂一溜細長的玻璃,也許經年累月不擦洗,陽光都模糊不清,昏暗暗的凝在玻璃上,不肯遺漏寸許。壁燈幽幽的亮著,照的走廊仿佛是通向死亡的必經歸途。

終於,我到了準許探視的小房間,鴿籠一樣小的房間,亦有鴿籠樣的網狀鐵欄編織,曉晨已經坐等在那裡了。但她不是一個人來的,她旁邊,是一位麵容嚴肅刻板的女子,胖乎乎的,年齡跟我差不多吧,打扮卻很知性,藍偏黑的職業套裝,配著暗紅絲巾,秀發綰起,又顯得稍微老氣。曉晨介紹,“嶽笛,這是我朋友景蓓寧,如果你願意,她可以為你做心理評估。”

我一瞬間就明白了曉晨的來意,冷聲拒絕,“不需要。”

曉晨抿抿嘴,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警方現在把證據搜集到什麼程度,我們誰也不知道,嶽笛,在警方將證據轉交檢察院以後,程序不再是問題,那時你如果想用做心理評估的辦法,即使能上庭,那份心理評估報告也會大打折扣的。中國的司法製度不像歐美,打出疑點就可以當庭無罪釋放,在這裡,是律師要證明你無罪而不是檢察長要證明你有罪。這區彆很大的,嶽笛,我們誰都不希望你坐牢……”

景蓓寧也及時插言說:“嶽小姐,你完全可以信任我的專業。”

我緩緩的搖著頭,也在沉思。心理評估,真有必要麼?我看不到未來的方向,那麼在哪裡,又有什麼不同?可看守所的條件是那樣的差,一天比一天的差,監獄……我想我確實忍受不了,鮮衣美食享受過甚,悠閒主義在骨子裡作祟。看了看祁曉晨,又看了看一側的景蓓寧,“我能考慮多久?”

曉晨如釋重負的笑了笑,眼底似乎含了淚,她語氣輕鬆,“隻要你願意考慮。”停頓一下,伸手握住了我擱在桌子上的手,用了用力,低聲說:“這是海青讓我交給你的。”

我緊緊攢著,並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四周很安靜,唯那女看守在走來走去,一陣高跟鞋的脆響,踏著我心田裡的艱辛耕耘。十多年的耕耘……化為烏有。海青,他關心的是我,還是我所知的佟潔的下落?我思緒煩亂,無法理清。

曉晨像是看透了我,又說:“嶽笛,我們能做同學是緣分,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這邊。你可以放心的接受心理評估,蓓寧會教你怎麼去做,這不是什麼條件,我根本不認識佟潔,你跟她,我自然是向著你的。之前我會那麼勸你,不僅僅因為海青急瘋了,也是我壓根就沒想過你會極端的來自首,否則……嶽笛,坐牢會把你這一輩子給毀了的,對不起。”

我受不起這誠心的道歉,她並未對不起我,無論是法理還是道德,我都錯了,我都犯了罪。不過是自己的感情不肯認同罷了。這一輩子,早就是曉晨意義裡的毀了。其實最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佟潔一事,由始至終牽扯到的眾人裡麵,我最對不起的就是曉晨,不是不內疚,於是親口道歉,說:“不,是我對不起你,以及你的孩子……”

曉晨即刻截斷我的話,目光瑩瑩,“我就怕你會自責,有些事我還是告訴你吧,那孩子……那孩子不是官昱成的,隻是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我一直不曉得該把那孩子怎麼辦,現在孩子沒了,我反而覺得解脫,倒是他還堅持跟我結婚……”長長的歎息,眉尖輕微蹙起,“我會用我的餘生去補償他的。嶽笛,我們愛著的人,不一定就是能同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那個人,你的執著,終會使你不能珍惜目前的擁有。我如你這般,也蹉跎了十年,可我們都不再年輕了,沒幾個十年好再蹉跎。畢竟我們是活在當下的,為什麼不接受現實呢?嶽笛,世上的幸福有千萬種,抓住你所能抓住的吧。”

仿佛是巨浪滔天,又仿佛是狂風暴雨,總之有什麼在衝擊我的腦海,我簡直驚呆了,直勾勾的盯著曉晨,不敢相信她說的有關孩子的那部分內容,官昱成有多愛她,難道她不知道?男人跟女人是一樣的,都不可能接受所愛的人的感情背叛……官昱成那樣的人,本質又與海青無異,卻肯收心,而祁曉晨,她……她到底是拿官昱成當什麼,接受現實的無奈選擇?在衡量過後,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妥協……她愛他麼,真的愛他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