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情 他像是一個船手,駕駛著浪潮之中……(2 / 2)

窗外的綠化帶飛速倒流,像是一卷倒放的磁帶。

方雲深的思緒也開始倒帶,一幀一幀地放映著。

等到車子停在醫院門口,方雲深去買了些水果,雙手拎著東西走到住院處。

比起前幾天,王叔的狀態好了不少,護工剛剛替王叔買了飯,正吃著。見方雲深來探病,王叔便將幾人都遣了出去。

“方少爺您快坐。”

方雲深聽話落座,脖頸上戴著一條黑色圍巾,襯得他皮膚白皙,鼻梁秀挺。

“您繼續吃,我就是來看看您。怕您術前緊張。”

王叔:“不,不吃了。我正好也有事想和少爺說,這幾天您回來得急,我本想去機場接您的時候就和您說的,但一直沒得出空來單獨和您聊聊。”

方雲深聞言抬頭,看了一眼王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您隨時都可以和我敘舊啊,等手術結束,我還可以帶您去香港旅遊。”

王叔搖頭,蒼老的手如同枯槁,他從包裡拿出一個泛黃的小本遞給方雲深。

方雲深沉默接過,裡麵夾著的是一張已經被撕碎又拚好的船票,

“1993年S市—香港?”

他不明白…

“其實我知道,我這老頭子來乾預你們小年輕之間的感情,挺古板的。但我還是想和您講講,老板這三年發生的事,我猜他肯定顧著自尊心不願意跟您講。”

方雲深點頭,心臟在劇烈跳動著。

王叔一臉悵然,緩緩訴說起來,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一般感同身受,

“起初您剛離開東北,老板看上去什麼都和從前一樣,但後來廠裡的工人就發現,一天24小時他根本不離開廠辦,除了基本的生活需求,他就像個工作機器高速運轉。趙靖昌來了工廠,應該是強行把他帶回家了一段時間,但趙靖昌那個脾氣不把老板打死,就算老板命硬。再後來工廠出了問題,原材料廠不再與我們合作,客戶群也流失大半。”

他頓了頓,猜測方雲深已經有了答案。

“沒錯,在暗中插手搞行業競爭的幕後黑手,就是一個港商投資的新企業。工廠倒閉,不少工人願意等他東山再起,但老板沒了鬥誌,給了工人們一筆豐厚的遣散費。就是那時我勸他去香港看看您…”

方雲深的心像在坐過山車,隨著王叔的話漸漸剝開了事情的真相。

想不到這短短三年會發生這麼多事,他想起原本意氣風發的趙靖川,怪不得如今連上台講演都變得畏縮。

他蹙著眉,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可他…沒來,他根本沒來看過我。”

王叔有些心疼,用另一隻沒有在點滴的手,拍了拍方雲深的肩膀:

“他去了的,我親自送他上了S市的渡輪,那時候去香港的名額有限,老板申請了幾次都被駁回,直到93年才拿到機會。”

方雲深已經怔住,眼眶裡積攢滿了眼淚,

“大概過了一周左右,他從香港回來,又帶了一身的傷。這次任我怎麼試探,他都不肯講在香港發生了什麼。我們回到東北,他從趙靖昌那裡借了一筆錢,開了一個半大不小的作坊,事事親力親為,有次機器太快,險些將他的手-指卷進去。老板後來和我提起時,還是笑著說的,他怕如果他真殘疾了,萬一你有一天回了東北,嫌棄他怎麼辦?”

方雲深捂住眼睛,心裡又痛又壓抑,好似看到了場景重現,趙靖川在香港又會發生什麼?

哪怕是自己的親侄子,都要被捉進醫院注射鎮定劑,那被視為眼中釘的趙靖川,方斯年會怎麼對付他?

為什麼他們不懂?愛情不是疾病,從來都不是。

“他沒和我講過這些…我也一直在怨他不來看我。”

王叔遞給他一張紙巾,窗外頓時下起了雨,密集的秋雨打在瀝青路上,荒涼又冷寂。

“他的性格這幾年也變了很多,從前老板沒經曆過坎坷,就算是白手起家,也是一路順風順水,後麵的兩年他跑去拉投資拉人脈,每天都要被灌到不省人事,李秘書本來也已經離職,看他這麼可憐,才回來幫他。這兩年老板每天吃儘苦頭,才又把廠子建起來。”

王叔把他所有知道的事都說了一遍,像是山間落石,狠狠地砸中了方雲深的心。

好痛…

“謝謝王叔,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還要謝謝你之前給我寫的信,如果沒有您之前給我寫的那封信,我可能也不會回東北。”

方雲深握著王叔蒼老的手,前一段時間他剛到B市時,收到了王叔的信,邀請他回東北相聚,那是他當時在鎮靜劑後遺症下,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沒有理由回到東北,王叔就給了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他奮力抓住,並且順著這棵草,找回了自己的愛人。

王叔:“我隻不過寫了那一封,老板他寫了很多,他寫信的時候還要一邊翻著字典,被我撞見後,怕我笑話他,每次都要偷偷寫好,再偷偷寄給你。”

方雲深捂著嘴,鼻尖泛紅,眼淚濕漉漉地順著臉頰往下流。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病房的,門外的陳秘書被他嚇壞了,以為方雲深又發病,正要找醫生。

“我沒事,陳秘書,趙靖川給我寫的信…在你那裡麼?”

方雲深委委屈屈,說話都沾著哭腔。

求求你,把信還給他好不好…

陳秘書明顯一怔,他早已做好準備應對,此刻那些應付的話歸結成了一句乾巴巴的實話,

“在香港,我把那些信放在了家裡…”

他剛要解釋就被方雲深抬手止住,

“不用多說,我知你有苦衷,等我們回香港的時候,你把我的信都還給我,我不會遷怒於你。”

他該恨的是方斯年,但方斯年也不過一個已死之人,要如何去和一個死人講道理?

他隻會將方斯年所有的產業拆解重組,將這個人的痕跡一點一點抹去,讓他在另一個世界,看著自己的基業被蠶食。

方斯年,你在地獄也會不好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