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湧(下) 小心烏鴉(1 / 2)

“橫豎別所你和我們同班,就一起去訓練館吧。”伊達航拍著別所直樹的肩膀,手勁大得把人拍了個踉蹌,“如果擔心他們做了什麼,就直接去看。”

“可、可以嗎?”別所直樹問,“教官好像是點人的……”

“喂!都看我做什麼!”鬆田陣平喊。

眾人又默默將視線轉了回去,但從聳動的肩膀和憋不住的抽氣聲來看,大家心裡都轉著同一個念頭。

別所直樹似乎也放鬆了下來,不再像剛剛那樣一副時刻準備逃之夭夭的姿態了。

降穀零不知何時跟萩原研二調換了位子,走到了諸伏景光身邊。

“你頭疼好些了嗎?”降穀零問。

諸伏景光用指尖按揉著太陽穴,衝降穀零點了點頭。

這差不多就是“別所直樹有問題”的意思了。降穀零目光冷了下來,他平視前方,別所直樹正跟著伊達航,落後了一步的距離。

從他的角度,或是說從現場所有人的角度,就剛剛那幾分鐘同別所直樹的相處,沒人能找出任何異常。

一個能通過警校視力檢查,卻常年帶框架眼鏡的人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要利用鏡片去抵擋一些突如其來的危險。比如迎麵潑來的汙水,雖然眼鏡沒辦法徹底阻擋,但至少留給人了一絲緩衝時間;再比如被人揪著後衣領摔在衣櫃上,一旦來不及閉眼,櫃角尖銳的弧度就會明晃晃指向眼球。

降穀零曾在某次打架時傷到了眼角,鮮血順著留了半邊臉,他一路走一路擦,結果諸伏景光開門時還是被嚇了一跳。

驚嚇過後諸伏景光就拽著他進屋,一路匆忙,找醫藥箱的路上摔了好幾跤,還是降穀零後來發現他肩膀的青紫才問出來的。當時諸伏景光幫他擦藥,動作輕柔,一聲不吭,降穀零自覺心虛,低頭好一會兒才敢偷偷去看幼馴染的表情,然後他看見了抿著嘴安靜落淚的諸伏景光。自那以後,降穀零很少再帶著那樣的傷勢出現在諸伏景光麵前。

諸伏景光也是在那時問他要不要備一份平光眼鏡,但降穀零拒絕了。

對降穀零來說,借助外力的保護等於囚籠。

而別所直樹就是這樣一個囚犯。

他畏縮,敏感,趨前退後,和人說話時總像隻受驚的兔子。這種描述放進小說文本,興許會引起不少讀者的憐惜,但在現實中,處於積年累月的欺淩下的受害者往往萎靡頹廢,乃至於陰鬱。

而這全部的氣質別所直樹都有。

降穀零在這一刻理解了諸伏景光跟他提起這些事時,眉眼間的那種小心和猶豫。

沒有人會相信這種事。

這一切有沒有可能隻是我的幻覺?

那天傍晚的場景再一次在他腦海中浮現,諸伏景光站在醫院的五角楓下,凝視天邊火燒般的雲霞,一字一字輕聲說著,像是在問他,又像在自言自語。

降穀零是從不依靠外力的人。

半個月來,他從未在意過向來和他步調一致的幼馴染獲得了“超能力”而自己沒有的對比,但此刻他卻有些痛恨起自己的無力來。因為他看不見諸伏景光眼中的世界。

可他畢竟是降穀零。

他年少時麵對磨難從未低頭,如今也不會祈求外援的出現。

凡事若有偽裝,就一定存在漏洞。降穀零的視線落在別所直樹背後,又很快移開。在小徑的儘頭,訓練館圓弧形的穹頂正逐漸顯現。

訓練館大門沒鎖,屋子裡也沒人。

諸伏景光幾人提著心走了幾圈,發現要整理的器材隻是普通的教具,並沒有涉及槍支等重要物品後,才鬆了口氣。

鬆田陣平撇撇嘴。在確認沒出什麼大事後,他一下子就興致缺缺起來,當著伊達航的麵毫不掩飾打了個哈欠,被班長半寬慰半威脅地攬住了肩。

“……我不走。”鬆田陣平說。

伊達航笑著放開他:“這才對嘛,同學之間就是要互幫互助啊!”

這算哪門子的互幫互助!

所有人都能從鬆田陣平眼中感受到這股強烈的情緒,但是無人附和。開玩笑,伊達航可比他們高了半個頭啊。

午休時間不算寬裕,幾人商議了下,就索性先按著木箱上貼的注意事項整理了起來。

直到箱子的高度下去一半,管理員才姍姍來遲。

“呀,你們已經來了?”管理員顯然有些意外。

伊達航立正,先將鑰匙遞了過去:“是的。教官命令我們十二點半前來整理,目前已處理一半了,大約再過一刻就可以理好。”

“啊,哦哦。”管理員摸了摸腦袋,“我還以為你們三刻才來呢,之前不是說屋頂要做修補工作……可能是沒通知到?總之謝謝了。”

幾人交換了驚詫的眼神。

森下和他們聊天時沒有壓低聲音,至少在場的人基本上都聽見了。

鬆田陣平眉毛一挑,就要開口:“鬼佬不是說——”

“說起來,訓練館怎麼突然多了這麼多器材?往屆也有嗎?”萩原研二截斷了鬆田的話頭,笑著同管理員攀談了起來。

管理員也沒在意鬆田的話,順著萩原解釋道:“往屆都沒有的,隻有今年。是上麵突然批下來新的訓練指示,不然我們也不會找你們來幫忙了。啊,我這段話你們可彆往外說啊,雖然是後麵的課,但目前還是保密的。”

萩原研二笑眯眯比了個手勢,又拖長了音:“誒——新的訓練任務?感覺任務量會增加好多哦。”

“上麵很重視你們這批學生呢。”管理員明顯是個嘴上沒把門的,也可能是待在訓練館太過寂寞,前頭剛說保密下麵又接了句,“沒準是看到了什麼好苗子,想悉心栽培一下。哦,修補工作結束了?”

最後一句話是對從樓上下來的修理工說的。

諸伏景光驀地轉過頭,隻見這名修理工穿著深灰色的工作服,手裡拎著個鐵皮箱,年紀大約四十多了,神色也頗為拘謹。應該是剛完成工作,他臉上都是汗,兩頰卻並不紅。

但諸伏景光更在意的是,這名修理工就在他感受到被窺視時,視野裡圈出的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