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丘十八物 她聽見萬古長夜裡的一聲歎……(1 / 2)

“娘娘,皇上給您請安來了。”

蕭瞳掀開層層珠簾,徐徐走向鄭太後。對方正坐在梳妝鏡前理鬢角的碎發,一雙鳳眸瞧向鏡子裡的蕭瞳,緩緩點頭道:“請皇帝進來吧。”

蕭瞳起身,溫婉得體。她生得極為秀麗,抿唇而笑時臉頰漩起小小梨渦,好似盛滿佳釀的精美玉器,雲鬢烏黑亮麗,橫插一根翠玉發釵,潔白瑩亮。

肖刈從殿外幾步跨進殿裡,請過安就自顧自地坐在鄭金羽邊上,手中捏著一紙奏折,好奇地說:“母後可曾去過漠北?”

鄭金羽聽見漠北二字,搖搖頭,看了眼自己沒有半分血緣關係的兒子,少年天子粉雕玉琢的麵龐,人麵桃花。她起身拉著肖刈一起靠坐在一張貴妃椅上。

肖刈有意往鄭太後懷中依偎,天子的華服層層疊疊。隻是他縱然想學羊羔跪乳,二人間隔的布料僵硬笨重,看上去格外彆扭。

貴妃椅下墊著一張偌大的蟠金黃地絲絨山水紋地毯,毯子上有一尊和田碧石香爐,一嫋紫煙徐徐升起。

“未曾,哀家年輕時聽父兄提起過。”

“兒臣曾在嶽如鬆的請安帖上看見過。”肖刈側頭,仔細觀察鄭金羽的神色,“嶽如鬆在信裡說那裡是萬裡西風瀚海沙,廣漠無垠。母後覺得呢?”

“漠北荒蕪,寂寥風光而已。”鄭金羽垂下眼眸,笑意涼薄,一手扶額,手指細細描著衣物上的縷金鳳凰圖紋,一圈又一圈,織物針腳細膩,是江南絲造總局的繡娘耗時整一年才趕工趕出來祝壽的精品。

“不過是罪臣的胡言亂語。”

“皇帝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肖刈沒說話,搖頭晃腦詠了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林太傅昨日教兒臣的。”肖刈說道,語氣俏皮天真。

“是首好詩,林太傅學富五車,自然是挑最好的詩句講給皇帝聽。”

鄭金羽看著眼前金爐出玉煙的景象,氣毓流芳,滿室披香,腦海中卻浮現出漠北平原的模樣。不知塞上的煙和眼前的煙有什麼不同。這爐子裡燒的是佛香體仁圓,手指蓋大小的體仁圓價值連城,可抵黃金萬兩,裡麵的原來是純淨奇楠香,老山檀香和砂仁、豆蔻。這樣的奇異香味,哪裡是枯木野草燃燒時的黑煙所能比擬。她忍不住遐想起嶽如鬆的感受。她這樣聞慣了體仁圓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受得住塞上的濃煙滾滾,但嶽如鬆當年離京時有後悔過嗎?鄭金羽不語。

“說來也奇怪。”肖刈繼續說。

“嶽如鬆在請安貼裡張口閉口都是鐘州黎民百姓,希望國泰民安,怎麼就突然造反了。”嗓音稚嫩,如孩童無心時的隨口一問,“一點征兆沒有。”

“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鄭太後輕言細語。

“口蜜腹劍之流,何止嶽如鬆一人,還望皇帝日後警醒。”

鄭金羽手指似削蔥根,白淨透亮,輕柔地理著肖刈兩鬢碎發。

“我隻是可憐鐘州百姓···”肖刈一聲長歎,語氣惆悵似一位悲天憫人的聖人,“這個嶽如鬆真是該死至極!該貶入阿鼻地獄,受輪回之苦。”

“母後覺得呢?”

肖刈轉頭窩在鄭金羽懷裡,聲音嗡嗡的。

少年天子總角之年,臉上稚氣未脫,總樂意在鄭太後前裝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鄭金羽笑意盈盈。

“是啊,皇帝宅心仁厚,是我們魯朝有福。”

肖刈又說了好幾句話才請安告退,鄭金羽送走肖刈後轉頭看向蕭瞳,支開了左右侍女,跪坐在蒲團前,仰頭望向麵前的觀音像,慢慢說道:“蕭瞳,有妄業故有流轉,厭流轉者妄見涅槃。”

“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蕭瞳搖搖頭: “奴婢不知,還請娘娘指點。”

“是圓覺經裡的句子。由此不能入清淨覺,非覺違拒諸能入者。”鄭金羽眼波流轉間,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個向她請辭離京的少年將軍,一切都好像發生在昨日。

“他魂飛魄散,天大的妄業都無所寄托了,又怎麼涅槃流轉呢···”

蕭瞳望向鄭金羽喃喃道:“娘娘···”

“蕭瞳,我好像聽到了他在漠北的歎息。”

“罪臣死不足惜。”蕭瞳搖搖頭,低頭應聲說,“娘娘愛民如子,自有佛陀庇佑。”

鄭金羽一聲冷哼,沒再看蕭瞳,自顧自往寢殿走去。

“終究是我害了他。”

“師傅!”

透過層層魔障,李孟來才看清大殿裡坐在陣法正中心的知無涯,對方依舊一身破爛道袍,隻是四周密密麻麻無數張符劾穿梭往來,縱橫交錯,編織成一張彌天大網,壓得猩紅邪祟如怒海翻騰又無可奈何,隻能在符籙圍城的牢籠裡翻江倒海不肯罷休。

“這不是釋迦摩尼。”一旁默不作聲的嶽仲安忽然說道。

“什麼?”李孟來轉頭問道。

“寺裡供著的是提婆達多。”嶽仲安解釋道,“不是尋常大雄寶殿裡會供奉的釋迦摩尼。”

提婆達多,犯五逆重罪,破和合僧,叛離佛教,受無間地獄火炙烤,三生不得入輪回。李孟來聞言再定睛一看,卻覺得寶座上的佛像寶座森嚴,金身肅穆,與尋常佛像一樣,瞧不出什麼差彆。隻是行走時無意間磕絆到了陰暗角落裡一尊不起眼的小香爐。

“令僧屬我,我當將導。” 一陣勁風從內室襲來,裹挾了不知何處而來的聲音,悠揚婉轉,低沉綿長,清澈純淨如置身梵音,空氣中都不再充斥著刺鼻的血腥味,李孟來覺得自己似乎嗅到了天竺國的異域香氣。

“十二年中,坐禪入定,心不移易,誦佛經六萬。”

“如是我聞,儘形壽應為住蘭若者。至村落者罪。”

“你可知罪。”遙遠又神秘的誦經聲縈繞在李孟來耳邊,古怪卻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