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都少年遊 請神容易送神難(2 / 2)

李孟來眼睛倏然就亮了,笑意嫣然,小心翼翼地打開牛皮紙,撚起一塊小糕點,江聞岐忐忑地觀察著李孟來一鼓一鼓的腮幫子。

“如何?”

“好吃!”李孟來驚喜地抬眼,雙眸如星耀閃爍,明亮璀璨。糕點軟糯香甜,研磨得細膩柔軟,顆粒分明,李孟來又將一整塊捏起送入口中,“真的好吃。”

望見少女的笑顏,江聞岐鬆了口氣:“這是十色炒團,學的太平坊的手藝。”

她與旁人,到底是不同。江聞岐想到。許久未見,江聞岐還是有幾分生疏與惶恐,拂拂桌麵,端起茶杯又放下,平日裡的波瀾不驚都不見蹤影,哪裡能瞧出是宮中不動如山的玉麵公子。

李孟來點點頭,若有所思地放下糕點,忐忑開道:“其實這次來還有一事相求。”

有事相求?江聞岐眉梢輕挑,放下茶杯,手指把玩著玉扳指,笑意如春風:“何事。”

“近日都城內可有什麼風聲?”李孟來拍拍手上的糕粉,“異象之類的。”

“未曾。”江聞岐不假思索地搖搖頭,追問:“什麼樣的異象?”

“婚喪嫁娶,怪力亂神···”李孟來猶豫了一下,“夜半雞鳴。”

“婚喪嫁娶,夜半雞鳴?”

江聞岐眼神忽得銳利無比,而後又氣定神閒地放下茶杯,溫聲道,“說起來,都城裡是有流言傳出。”

“說舒家二房的長子舒逸玦,夜夜夢見有一新娘,十裡紅妝,懷中抱著一隻健壯的公雞朝他走來。”

“隻不過那是一個月之前的消息。”

江聞岐笑容和煦,一手支下巴,李孟來覺得江聞岐舉手投足都恰到好處,放下茶杯的力度控製得剛剛好,多一分粗俗少一分輕浮,就連嘴角掛著的虛假笑容也彬彬有禮,看上去高深莫測,“現在,都說是羅含夢鳥,文曲星托夢,舒公子要金榜題名了。”

“可你不這麼想?”李孟來斷言,她的話丟到江聞岐那處,猝不及防。

“還有,羅含夢鳥是什麼?”李孟來聽不懂這些子典故,皺眉道。

“由道長和知仙人沒教過你這些嗎?”江聞岐啞然失笑,他平時和由其理談天說地,對方都能一一應對,對答如流,怎麼李孟來什麼都不知道。

“誇人文思敏捷。夢裡夢見有一隻小鳥飛進嘴裡,自此文采飛揚。”江聞岐解釋道。

舒家太爺舒成武戰功赫赫,名震疆場,共納兩房。大房子嗣單薄,隻有一女舒逸珺,如今早已嫁給他人作婦,早算不得舒家人。二房倒是出了個長子長孫舒逸玦,偏生是個每日不學無術,同一群二世祖鬥雞走犬的混世魔王,而舒逸珺則眉宇間都透露出舒成武當年不可一世的雄風。

由其理上個月還同他聊到這二人,不無感慨。江聞岐當時一聲冷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舒逸玦一個草包少爺忽然發奮圖強,想想都知道其中有鬼。

“一隻雄雞,進了嘴就被吃了,大雞腿哪來的造化?”

由其理嘴角一撇,戲謔地搖頭晃腦,一旁默默喝茶的江聞岐總覺得由其理總有些能看見這世間的旁門左道。由其理如此放浪形骸,生了對盲眼當真可惜,不然他該有多快活。

“你的意思是有人請了邪祟上舒逸玦的身?”江聞岐思索,他很快就猜到了由其理打的啞謎。

由其理笑而不語,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轉身負手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這句話縈繞在江聞岐耳邊,久久不肯消弭,由其理這是在勸自己嗎?他目送著由其理離開的背影,目光漠然。宮中人人皆知江公子好似對這世間一切都漠不關心,那雙溫和的桃花眼裡盛滿臘月的霜寒 ,淩然世外。

連江聞岐自己也這麼覺得,自己已不再關心世上一切了,舒逸玦是死是活與他毫不相乾,江聞岐甚至有那麼一刻有過大不韙的念頭,他質疑為君失德,隻知整日跟在蓉姑娘身後的肖刈,厭惡權欲熏心,越俎代庖而每日驕奢淫逸的鄭金羽,甚至是滿口仁義道德高談闊論的朝臣。

可五年前鐘州戰敗,於他如鯁在喉,如芒在背,每每夜深夢醒時,耳邊總是會傳來那一夜鐘州城百姓的哭聲,他清楚,嶽如鬆該死,完顏一族該死,而百姓遭此劫難,何罪之有,三千江家軍竟也無一人生還。

朝中卻對此諱莫如深,緘口不言。江聞岐仿佛在獨自一人推開一扇塵封已久的厚重木門,灰塵積壓,從一開始就寸步難行。

誰都在阻止他,那他不如順水推舟就此打住。

可他不甘心。

“你是怎麼想的?”江聞岐回過神來,反問道。

“有人給舒逸玦請神了。”李孟來躊躇道,她捉摸不透江聞岐與舒家的關係,更不敢語出驚人說舒逸玦是被人給請靈奪舍了。

“請神?請神容易送神難。”江聞岐接著說道,“你確定來者是神仙?”

他話鋒一轉,仔細觀察著李孟來的表情:“怎知不是精怪?”

發現對麵的人與自己想到一路去,李孟來當即激動地一拍桌子,狠狠點頭。

江聞岐仿佛又看見五年前在鐘州城找到他的那個俠女,眼神堅毅篤定。

“你怎麼想?”李孟來傾身望向江聞岐,炯炯有神,“要不要今夜和我一起潛去舒逸玦府邸一探究竟!”

江聞岐愣住,他傻傻看向說動就動的李孟來,對方的邀約猝不及防,江聞岐哪裡見識過這樣雷厲風行的俠女。